公孫衍也跪下來,聲音哽咽:“龍將軍——”
望著龍賈的戰車漸漸遠去,公孫衍一下子覺得肩上的擔子重得讓他幾乎承受不了。對他來說,肩上壓的不僅是白相國和龍賈的重托,而且還有史家記載。成者王侯敗者寇,河西是吳起打下來的,今日若在他的手中讓秦人奪迴,那麼,他的名字就會與吳起一道留在史冊上。唯一的不同是,吳起是征服者,而他公孫衍,隻能是失敗者。
公孫衍一直在內心深處自比吳起,今日情勢將他推至這般境地,是他做夢也未想到的。若有龍將軍和他的五萬武卒在,與秦人尚可一戰。而眼下,公孫衍不寒而栗。
除敵我力量相差懸殊外,公孫衍的最大擔憂是,他既無君上任命,也無任何職銜,唯有龍賈留予他的一柄僅具象征意義的寶劍。可以說,他初來乍到,一無所有,僅留下來的兩萬武卒願否聽從調遣,實難預知。大兵壓境,眾心不服,這是用兵大忌。
然而,事已至此,縱使天塌下來,他也隻能撐住。公孫衍迴到府中,麵對沙盤思索有頃,使人傳來眾將,布置防務。
兩個時辰之後,眾將陸續抵達。公孫衍端坐於主位,將龍賈的佩劍擺在幾案上。在他的下首,順溜兒坐著兩排將軍,打首二人,左是張猛,右是呂甲。
公孫衍重重咳嗽一聲,朗聲說道:“諸位將軍,龍將軍奉詔東征,臨行之際,將守備河西的重任托付在下。在下初來乍到,還望諸位將軍配合!”
眾將麵麵相覷,半晌無人應聲。麵對冷場,公孫衍又是一聲咳嗽,正欲開口,坐在呂甲下首的將軍甲大聲說道:“末將請問,我們是該稱唿您先生呢還是將軍?”
這樣發問顯然帶有挑釁性質。公孫衍冷峻的目光直掃過來,盯在此人臉上,有頃,伸出一隻手,從幾案下摸出帥印,啪地震在幾案上,目光逐個掃過眾將,語氣雖緩,分量卻重:“諸位將軍,你們可以稱唿在下先生,也可以稱唿在下將軍,不過——”緩緩抽出龍賈的寶劍,手拭劍鋒,陡然加重語氣,“如果有誰不聽軍令,貽誤戰機,在下斷不輕饒!不瞞諸位,龍將軍臨行之時,授予在下先斬後奏之權!有誰不信,可問呂甲、張猛兩位將軍!”
張猛點頭道:“諸位將軍,龍將軍臨行之際,確將河西防務全權委托公孫將軍,望諸位唯命是從!”
眾將齊聲應道:“末將謹聽公孫將軍!”
公孫衍點點頭,朗聲又道:“諸位將軍駐守河西多年,如何守禦,本將毋須多說。諸位將軍!”
眾將一齊站起:“末將在!”
“眾所周知,我們的敵人隻有一個,就是秦人。從即時起,本將宣布,河西進入戰時警備狀態!無論何時,隻要戰事爆發,大家務必嚴陣以待,以守為攻,不得出陣迎敵,不得棄陣逃走,失職者斬!”
眾將齊道:“末將得令!”
公孫衍眼望呂甲:“呂甲將軍!”
“末將在!”
“本將予你一萬人馬,駐防長城、洛水一線。長城、洛水是我第一道防線,甚是緊要,萬望將軍晝夜戒備,兵不卸甲,馬不離鞍,發現敵情,即燃烽火!”
“末將得令!”
公孫衍轉望張猛:“張猛將軍!”
“末將在!”
“陰晉、臨晉關、少梁三處是河西根本,斷不可失!本將予你五千人馬進駐陰晉,五千人馬鎮守臨晉關,至於少梁,本將親率守城將士鎮守!”
“末將得令!”
聽完軍令,眾將邁步走出將軍府。剛出府門,最先出言挑釁的那個將軍朝地上猛啐一口:“我呸!拿雞毛當令箭,神氣個屌!”
另一將軍跟著牢騷:“呂將軍,眼下風平浪靜,鳥事也沒有,此人卻——這不是明擺著折騰人嗎?”
二人都是呂甲手下偏將。呂甲是河西驍將,甚受龍賈喜愛。此番龍賈奉旨東征,呂甲自以為龍賈會將河西交付於他,不料憑空殺出一個公孫衍,讓他甚是憋氣。聽聞此話,他也搖頭歎道:“唉,一個相府家奴也來指手畫腳,大魏真是無人了!”
張猛本欲責備兩位出言牢騷的將軍,見呂甲也這麼說,隻好放緩語氣:“眼下龍將軍不在,河西空虛,是非常時期,我觀公孫將軍如此安排,絕非等閑之輩。諸位將軍當是以大局為重,服從命令,小心防備為上!”
呂甲諸人見張猛發話,也不好再說什麼,悶聲快步走至各自的馬前,跨馬疾馳而去。
眾將離去之後,公孫衍越想越不放心,喊上一個參將、兩個護衛,先將少梁防務巡視一圈,而後策馬至臨晉關等戰略重地逐個查過,再次來到洛水邊上。
這裏才是重中之重。公孫衍心裏清楚,真正的對手就在對岸。
此時是夏曆六月,雨季已至,洛水暴漲。望著滾滾而下的河水,公孫衍心裏稍稍安慰一些。經過數十年經營,魏軍在洛水沿岸每三裏設一瞭望塔,每五裏築一城堡。就眼下而言,隻要保持足夠警惕,防護得當,雖然不能完全擋住秦人,卻可在第一時間發現敵情,為第二道防線——長城,贏得寶貴的準備時間。
然而,當公孫衍從臨晉關出發,沿洛水策馬西行時,沿途所見,卻令他不寒而栗。大部分瞭望塔空無一人,城堡也幾乎看不到魏卒。
公孫衍強憋著一肚子火氣繼續巡查,行至大荔關時,肝火已經升至頂門。
大荔關是洛水的重要渡口,也是溝通秦魏的重要關卡,兩國貿易、百姓往來、使團出入等,皆由此通過。正因其位置重要,龍賈在此構築了一道牢固的防禦關卡,城高牆厚不說,關卡之內更是儲備了大量的戰略物資,即使被完全包圍,亦可支撐一月。
然而,展現在公孫衍麵前的是,關門之外儼然已成為了一個臨時集市,附近農人在此擺起各色貨物,許多老秦人絡繹不絕地從洛水對麵擺渡過來,越過無人把守的關門,或賣或買,忙得不亦樂乎。而在數日之前,公孫衍清楚地記得,這裏仍是森嚴壁壘。
公孫衍翻身下馬,將馬韁交予隨身侍衛,陰喪著臉走進關門。
關門大開,關內空空蕩蕩,不見一人。再後麵是營帳區,兵士們三五成群,在樹蔭下或說笑、或喝酒、或玩遊戲。空曠的草地上橫七豎八地支著許多竹竿,竿上掛著細繩,繩上晾著不少被褥,一名軍尉懷中又抱兩床,懶洋洋地走出帳門,朝草地上走來。
公孫衍臉色黑沉,朗聲喝住軍尉:“你——過來!”
一看公孫衍的披掛,軍尉立即扔掉被褥,單膝著地:“大荔關守尉陸三見過將軍!”
公孫衍打量他一眼,語氣嚴厲:“你們的關令呢?”
“迴將軍的話,關令原是李將軍,前幾日跟隨龍將軍東征去了。三日之前,呂將軍臨時抽調趙立將軍在此駐守!”
“趙立何在?”
陸三略一遲疑,手指營帳:“迴稟將軍,趙將軍喝多了,正在帳裏休息呢!”
公孫衍麵色冷酷:“喊他出來!”
陸三奔迴營門,不一會兒,重又走出來,身後跟隨一人,渾身酒氣,兩眼惺忪,晃晃悠悠地走到公孫衍前麵,頭也不抬,大聲喝道:“是誰欲見本將?”
公孫衍掃他一眼,見他竟是那日在會上首先發難的那個將軍,冷冷一笑:“你是大荔關關令趙立?”
趙立是呂甲手下五虎將之一,對呂甲唯命是從,見呂甲不服公孫衍,自也未將這位代守丞看在眼裏,這日又喝高了,態度更見倨傲,著睡服迎接長官不說,見麵亦不叩拜,昂著腦袋:“末將見過代守丞!”
趙立故意將代守丞的“代”字拉得甚長。公孫衍冷冷又是一笑,不動聲色:“本將問你,關內有多少軍士?”
“迴代守丞的話,關內原有將士三千,三日前李將軍帶走兩千隨龍將軍東征,眼下尚餘一千,呂將軍又差末將增兵一千,現有關卒兩千!”
公孫衍變過臉色,厲聲喝道:“既然還有兩千將士,為何不設關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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