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蟬兒白他一眼,轉對蘇秦:“蘇士子既然還想再候幾日,就請自便,小女子迴屋去了!”
看到玉蟬兒轉過身去,款款走進屋中。張儀兩步跨到石幾跟前,將盆中稀粥盡數盛過,連喝數口,抿抿嘴由衷歎道:“乖乖,這個小女子真能整人!在下服了!”
接下來是數日陰雨。因有兩間草屋,蘇秦、張儀的日子甚是好過。
這日午後,蘇秦拉上張儀,準備前往林中,采些野菇以改善生活。
二人背起竹簍,走出房門,正欲拐上山去,童子從草堂那邊蹦蹦跳跳地跑過來,遠遠喊住他們,及至走近,神秘兮兮地說:“兩位士子,我來告訴你們,先生雲遊,方才迴來了!”
蘇秦、張儀互望一眼,“啪”地扔下竹簍,趕迴草舍,匆匆換過衣冠,走進鬼穀子的草堂。
聽到說話聲,玉蟬兒迎出來。
張儀揖道:“聽說先生迴來了,我們特來拜見,煩請姑娘稟報一聲!”
玉蟬兒指指剛剛掛起來的竹簾:“先生剛迴,正在午休!”
蘇秦、張儀隔簾望去,果見先生簾後端坐,似已入定。張儀、蘇秦二話不說,膝蓋一軟,對簾跪下,叩在地上恭候。
一個時辰過去了,鬼穀子紋絲不動。又一個時辰過去了,鬼穀子仍是紋絲不動。
張儀以肘碰一下蘇秦,蘇秦側臉望他。張儀低聲道:“不知怎麼的,我這心裏就跟貓抓似的,一揪一揪的!”
蘇秦吟道:“賢弟所為何事?”
張儀朝竹簾裏麵努一下:“你說,先生他——該不會記恨洛陽之事,不容我吧?”
話音未落,鬼穀子已張開兩臂,前後左右舒緩幾下,出聲吟道:“蕭蕭兮穀風,幽幽兮山林。佳人兮有約,悠悠兮我心!
張儀一驚,吐下舌頭,伏頭於地。
玉蟬兒聽到聲音,緩緩走入簾後,對鬼穀子稟道:“山外兩位士子求見先生,已經恭候多時了!”
鬼穀子道:“哦,有客人來,撤掉簾子吧!”
玉蟬兒撤去竹簾,鬼穀子旋過身子,正對二人。
蘇秦、張儀連拜三拜,伏於地上。
鬼穀子嗬嗬笑道:“老朽雲遊多日,今日方迴,本欲稍歇片刻,不想一定竟是幾個時辰,讓客人久等了!”
蘇秦吟道:“晚輩冒昧來此穀中,有擾先生寧靜,還請先生寬恕。”
鬼穀子嗬嗬又是一笑:“老朽想起來了,你就是洛陽那位客官。是老朽請你來的,怎能說冒昧呢?老朽雲遊之前,已將配好的草藥留於穀中,童子可否交與客官?”
蘇秦再拜,吟道:“晚輩已按前輩所囑,每晚一丸,服過一些時日了!”
鬼穀子點頭道:“嗯,服了就好。對你來說,這些藥丸雖能軟舌,卻不緊要!”
“前輩是說,”蘇秦急了,“晚輩之病,連這些藥丸也不濟事?”
“是的!惫矸Y子應道,“你的口吃非先天所致,乃後天養成。你心氣甚高,卻無自信。於你而言,口吃並不是病,失去自信,才是真病!
蘇秦沉思有頃,再拜於地:“晚輩謝先生指點迷津!”
鬼穀子的目光轉向張儀:“哦,這位客官,老朽也想起來了。你別是追進山來扯老朽的招幡麼?”
張儀打個驚愣,全身一寒,趕忙叩道:“晚生不敢!”
“既然不是來扯招幡的,你來此處何事?”
“我——”張儀眼珠兒一轉,“晚生願賭服輸。先生神算,句句靈驗,晚生輸與先生三個響頭,特來奉還!先生在上,請受張儀三個響頭!”
話音落處,張儀不由分說,重重叩下三個響頭。
“好了,”鬼穀子點頭道,“三個響頭老朽已經收下,你可以走了!”
張儀急了,忙以臂肘碰碰蘇秦。
蘇秦吟道:“晚輩還有一求,乞請前輩允準。”
“是求卦否?”
“晚生非為求卦。晚輩此來,療治口吃倒在其次,首要是懇求先生允準一事!
“客官請講。”
“晚輩乞請先生容留我二人隨侍左右,聽先生教誨!
鬼穀子沉吟半晌,轉向張儀:“這位客官,你也這麼想麼?”
張儀趕忙拜道:“晚生不才,欲與蘇士子一道,求拜先生為師!”
鬼穀子點點頭,緩緩說道:“好啊,你二人有心求學,可喜可賀。時下學者如林,大家鵲起,有孟軻之流治仲尼儒學,有莊周之流治老聃道學,有隨巢子之流治墨翟墨學,有公孫鞅、申不害之流宣揚法學,有惠施、公孫龍之流開名實之宗,有淳於髡、鄒忌之流以隱語取勝,有桓團之流以詭辯盜名,還有楊朱、彭蒙、田駢、慎到之輩,皆是大家,無不著書立說,開宗立派,列國更是學宮林立,學風驟起,老朽問你,你們緣何不去投奔他們,反而來此深山老林,求拜一個山野老叟呢?”
聽到鬼穀子一連說出這麼多名字,張儀豪氣陡來,出口應道:“晚生遍觀百家學問,或宣揚大道,或彰顯小技,多為矯飾之術,不堪實用!”
鬼穀子點下頭,態度和藹:“為何不堪實用,客官能詳言否?”
張儀略一沉思,侃侃言道:“老莊之學遠離塵囂,提倡無為而治,而方今天下,若是無為,根本不治,是以大而失用;孔孟之道以仁義為本,以禮樂為準,而天下早已禮崩樂壞,不仁不義,也是難行;墨、楊之學修身有餘,治世不足,是以諸侯棄之不用;刑名之學,隻求以力服人,難以馳遠;名實之爭、詭辯之說,純屬矯飾做作,不堪取用;至於用兵之要、陰陽之術、商賈之道、農桑之論,凡此種種,雖說有用,無不過於褊狹,不足以救當今亂世!”
鬼穀子緩緩說道:“所以你就跑到這道山溝裏來了!”
“正是!”張儀順口應道,“晚生聽聞先生有經天緯地之才,天下學問無所不知,遂與蘇秦奔波千裏,趕赴此地,求拜先生為師,乞請先生準允!”言訖,再拜於地。
鬼穀子嗬嗬笑出幾聲,緩緩說道:“張士子別是聽錯了。除去算命看相,老朽實無所知,何來經天緯地之才?再說,方才聽你所言,百家學問已盡收胸中,皆有所判,老朽縱使讀過兩冊書,哪能及你?老朽門前流淌的不過是條小小山溪,容不下你這一條大龍啊!
鬼穀子此言如一瓢冷水當頭澆下,張儀由頭頂寒到腳心,連連叩頭:“晚輩失言,請先生海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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