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魏惠王急問,“孟老夫子是如何說的?”
“孟軻說,‘民為本,社稷次之,君為輕。’”
魏惠王一怔:“此話可有解釋?”
“微臣就此請教孟子,”惠施點頭道,“孟子解釋說,得民者,可做天子;得天子者,可做諸侯;得諸侯者,可做卿大夫。國不以民為本,就不能得民。國不得民,必危!”
“好好好,”魏惠王豎起拇指,迭聲叫道,“老夫子說得好哇!”
眼見太子、上卿、惠施果如此前所料,結為一體,龐涓真正急了,拱手奏道:“陛下,流民之事固大,軍備之事更是不可鬆懈!河西失陷,數百裏沃野一夜之間盡為秦地,陛下所失之民何止五十萬?陛下,處戰亂之世,無兵則無國,無國何以有民?”
龐涓一席話,竟使魏惠王無言以對,顧左右道:“這——”
龐涓向孫臏連遞眼色,希望孫臏能順著他的語意說下去,孫臏卻似沒有看見,端坐依舊,一語不發。龐涓大急,以肘頂他,小聲催道:“孫兄?”
魏惠王聽得真切,急將目光轉向孫臏:“對了,孫愛卿,你還沒說話呢!”
“迴稟陛下,”孫臏抱拳道,“據臏所察,邊民流失,皆因賦稅過重,役民過頻。流民所去之處,多為秦地。秦公特別頒布法規,凡魏流民至秦,所墾之田全部歸己,十年免丁,五年免稅。逾越此期,丁四抽一,獲十抽一。臏又察知,此法是秦公專門針對魏國流民而立的。”
孫臏此言一出,眾人皆驚。
魏惠王掏出絲絹,擦把冷汗:“嬴駟這是釜底抽薪吶!”
朱威也似恍然大悟,附和道:“陛下,孫子所言,句句是實。前幾年,流民多在西河以東、安邑以西諸郡,如今連酸棗、鄴城、上黨邊民也都扶老攜幼,不遠千裏赴秦,長此以往,後果可想而知!”
“陛下,”惠施微睜雙眼,似是在趁熱打鐵,“知魏者莫過於公孫衍,若是不出微臣所料,此計必為公孫衍所出。陛下若無應對,三年之後,流失的恐怕不隻邊陲之民了!”
魏惠王神色大變,連連點頭,目光卻沒有離開孫臏。孫臏正欲再說,龐涓連連咳嗽數聲,孫臏隻好打住。
魏惠王等得急了,催道:“孫愛卿,說下去呀!”
孫臏看一眼龐涓,緩緩說道:“陛下,秦人欲爭中原,必與魏戰。秦民日多,秦粟日多,秦卒日多,如果大舉東圖,我一無可戰之兵,二無可役之民,三無儲備之粟——”打住不說了。
魏惠王聽得毛骨悚然,臉上血色早無,眼睛眨也不眨地望著孫臏:“愛卿可有應策?”
“微臣以為,”孫臏微微點頭,“陛下可以雙管齊下,一手促軍備,一手促農桑。”
眾人皆是目視孫臏。即使龐涓,也不知孫臏這葫蘆裏所裝何物,大睜兩眼望著他。
魏惠王似乎沒聽明白,身子前傾,小聲問道:“請愛卿詳解!”
“微臣是說,陛下可依朱上卿所言與民休息,再依武安君所言促進軍備。”
“唉,孫愛卿啊,”魏惠王眉頭微皺,身子後仰,長歎一聲,“寡人為難之處,正在這裏!若是與民休息,便無賦稅。若無賦稅,便無兵餉。若無兵餉,何以促進軍備?這是兩難之事,寡人實難並舉!”
“陛下若想並舉,倒是不難。”
“哦,”魏惠王趨身湊近,“愛卿有何良謀?”
孫臏侃侃說道:“農活有忙有閑。陛下可將待役之民以鄉、裏為製整編成伍,農閑時就近集結軍訓,農忙時各自迴家耕種,軍備、農桑兩不耽誤。如此家國兼顧,民必喜。民喜,戰必勇。至於邊陲常備之兵,也可在軍備閑暇之時拓荒耕種,耕種所得,可補軍需。三軍若能自耕自食,就不擾民。民若無擾,不出十年,國必富!”
如此兩難之事,孫臏輕輕幾語,竟然全都得到解決。眾人一時尚未反應過來,孫臏話音落下許久,殿中竟是鴉雀無聲。
倒是魏惠王最先迴過神來,擊案叫道:“愛卿之策,妙哉!妙哉!”
眾人紛紛點頭,附和稱讚。魏惠王抬頭望向龐涓和朱威:“龐愛卿、朱愛卿,你們迴府之後,就依孫愛卿所言,各擬實施要略,奏報寡人!”
龐涓、朱威起身叩道:“微(兒)臣領旨!”
魏惠王擺手道:“退朝!”見眾臣退至門口,似又想起什麼,“惠愛卿、太子留步!”
惠施、太子申返迴來,惠王招唿他們坐下,嗬嗬笑道:“惠愛卿,申兒,你們說說,孫子之才如何?”
二人互望一眼,惠施應道:“迴稟陛下,孫臏當是治兵大才。”
魏惠王嗬嗬又笑幾聲,點頭讚道:“嗯,確是大才。前日觀之,寡人不以為然。今日觀之,孫愛卿之才當在龐愛卿之上!寡人留你們下來,是想問問你們,依孫愛卿之才,寡人該當如何用之?”
惠施看向太子申。
太子申接道:“兒臣以為,既是大才,就不能小用,父王可拜孫子為監軍。”
魏惠王轉向惠施:“申兒說拜他監軍,愛卿意下如何?”
“殿下安排甚當!”
“好!”魏惠王當即決斷,“就封孫子為監軍,愛卿擬旨去吧!”
惠施答應一聲,跟毗人走至一旁的偏殿擬旨。
看他走遠,魏惠王轉向太子:“鬼穀之中,真是藏龍臥虎啊!申兒,此去鬼穀,別的可曾看到什麼?”
太子申油然感慨,朗聲應道:“鬼穀先生另有三個弟子,一個名喚張儀,一個名喚蘇秦,還有一個姑娘,名喚玉蟬兒。另有童子一名,模樣甚是精靈!”
魏惠王急問:“張儀、蘇秦二人,也都是習兵學的?”
太子申搖頭道:“兒臣不知。就兒臣所知,他們個個不俗,拋開張儀、蘇秦不說,單是那位姑娘的所言所行,就使申兒終生難忘!”
“哦?”魏惠王大是驚奇,“一個女娃兒家,能有什麼不俗之處?”
太子申侃侃說道:“此女當是奇人!就兒臣所知,鬼穀諸子,包括孫子,皆聽她的。父王所賜千金,所賞珠寶,此女未看一眼,即叫兒臣帶迴。兒臣言及父王心意,執意不肯,此女竟說,‘迴去轉呈你家父王,為君之道,當與民相安。財物取之於民,亦當用之於民。這些金子,這些珠寶,皆為民脂民膏,來之不易,自該用於該用之處,不要隨意拋擲!’”
魏惠王沉默半晌,點頭歎道:“唉,寡人一時糊塗,竟以粗鄙之物褻瀆鬼穀聖地。看來,鬼穀先生,當為天下聖師!”
接下來幾日,魏惠王連頒幾道詔令,要求三軍將士屯荒種田,舉國不再征役,蒼頭農閑演兵習武,農忙迴鄉種地,百姓賦役減免六成,凡願迴鄉的邊陲流民,十年之內賦役全免。
詔令一下,舉國歡騰,民心大振,百姓奔走相告,各地流民聞訊,紛紛返迴。到冬至時,前後不過三個月,東返魏民已過十萬,思鄉欲動者不計其數。
早有急報傳至鹹陽,惠文公閱後大驚,對內臣道:“快,召竹先生、大良造、上大夫、國尉速來宮中!”
溫馨提示:按 迴車[Enter]鍵 返迴書目,按 ←鍵 返迴上一頁, 按 →鍵 進入下一頁,加入書簽方便您下次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