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南山的山坳裏,那眼寒泉仍在“汩汩汩”地朝外湧水。因天氣轉冷,泉中湧出的已不是寒水,而是暖水。泉眼下麵的水潭裏,水汽蒸騰。水潭旁邊是耳房,林仙姑正與幾個年輕師弟、師妹房中靜坐。
耳房後麵是寒泉子的草堂。
寒泉子端坐堂中,竹遠跪叩道:“弟子修長叩見先生!
寒泉子微微頷首:“修長,坐吧!”
竹遠謝過,改跪為坐,將列國情勢約略講述一遍,末了說道:“近兩年來,天下局勢有此大變,皆因龐涓、孫臏、張儀三人。弟子探知,此三人均師從雲夢山的鬼穀子師伯!
寒泉子閉目有頃,點頭道:“師兄若動悲憫之心,天下或可有救了!”
“先生,”竹遠不無疑惑地望著寒泉子,“鬼穀子師伯之前為何不管天下?”
“唉,”寒泉子輕歎一聲,“說來話長。先師關尹子追隨師祖老聃進終南山之後,苦尋師祖未果,隻好在此結草為廬,參悟道境。然而,先師參悟一生,終未得道。仙去那日,先師深以為憾,招來你鬼穀子師伯和為師,諄諄叮囑,‘人生之至,莫過於得道,為師苦修數十載,雖有所悟,卻未能得之。常語雲,功到自成,果熟蒂落。為師功力未到,果未熟,蒂已落,與道失之交臂。天地綿長,人生苦短。你二人時日尚多,當日日參悟,不可稍懈。俟有所成,方不負為師一片苦心矣。別不贅述,你二人好自為之,為師去也!’言訖,就在我們師兄弟的眼皮底下,先師閉目凝神,身形越縮越小,於瞬間化作一團氣霧,飄然散去,看得我二人瞠目結舌,好半日方才意識到先師已化氣而去,這才悲從中來,葬先師衣冠於後山之上,也就是你們每年祭拜之處。”
先生講完祖師化氣的往事,竹遠聽得驚心動魄,好半日方才迴過神來,若有所悟:“弟子明白了,鬼穀子師伯必是謹遵師囑,一心用在參悟大道上,沒有心思過問天下!
“你說的是,”寒泉子接著他的話頭,繼續講述,“你師伯的修為遠勝為師,因而更能悟出先祖所憾。先師去後,你師伯與為師共同守護衣冠塚,守滿三年,你師伯突然告別為師,說是雲遊天下,自此一去不返。後來,為師從仙友列子口中得知,你師伯遠去雲夢山中,在石洞裏苦修,已有大悟。先師說的是,天地綿長,人生苦短,你師伯深感時日苦短,數十年來,一意孤修,從不授徒。前些年列子又來,說是你師伯身邊多一童子,為師已知你師伯仍未得道,這是在擇徒接力。至於你師伯忽然過問世間疾苦,又收授世俗弟子,實出為師意料,想是你師伯受到什麼觸動,這才發心問苦救世!
“師伯問世,果是不同凡俗,”竹遠不無歎服地說,“就弟子眼下所知,師伯的幾個弟子一個更比一個強,出山僅隻幾年,天下列國已在他們的掌握之中了!
寒泉子沒有應答,閉目思慮有頃,抬頭問道:“你方才提到龐涓、孫臏和張儀,這才三人,照說當是五人才是!”
竹遠驚道:“先生如何判知他們是五人?”
“道生一,一生陰陽,陰陽生五行,五行相克相成,化生天下。師兄若是問世,必收五人,使五人互有磨礪,相克相生,相輔相成!
“先生神算!敝襁h愈加歎服,“據弟子探訪,除童子之外,師伯果然另收五人,至於餘下二人是誰,是否出山,出山之後又在何處,眼下不得而知!
寒泉子閉目凝神,進入神遊,許久,睜眼道:“其中一人,就要來到鹹陽了!
“來到鹹陽?”竹遠眼睛大睜。
“是的!焙游⑽Ⅻc頭,“你可探訪此人。秦公若得此人相助,大業或可成就。”
“弟子謹遵師囑!
惠文公在貼身內臣的陪伴下緩步走向先君孝公的寢宮——怡情殿。自孝公走後,這個宮殿就由孝公的貼身老內臣看管,除惠文公外,平素少有人來。
兩人尚未走到,遠遠竟見孝公的老內臣跪在外麵;菸墓跏羌{悶,近前正欲問他,老內臣叩道:“老奴叩見君上!”
惠文公急前一步,親手將他攙起:“老人家為何跪在這兒?”
“老奴在恭候君上。”
“恭候寡人?”惠文公大吃一驚,“你如何知曉寡人要來?”
“迴稟君上,”老內臣稟道,“淩晨時分,老奴在朦朦朧朧中看到先君,先君要老奴守在門外,說是君上要來。老奴不敢違命,一直守在這兒,君上果然來了。”
“你從早上一直守到這陣兒?”
“正是。”
惠文公大是驚奇,將老內臣攙進宮中,麵對正堂上的孝公靈位跪下,拜過幾拜,讓眾人退下,隻留下老內臣。
“老人家,”惠文公望著老內臣,“先君還對你說過什麼?”
“先君還說,‘你對駟兒說,寡人交待之事,莫要忘了!’”
“還有什麼?”惠文公急問。
老內臣搖頭。
惠文公思忖有頃,吩咐老內臣:“請老人家守在門外,寡人隻想靜一會兒。”
老內臣起身退出,走至門口,將宮門反手掩上,守在門口。
惠文公對靈位再拜三拜,起身走至孝公的榻前,閉上雙眼,兩手撫床,似乎孝公仍在床上。跪有一時,惠文公起身走至密室,打開密室之門,從中拿出石匣,擺於幾案上,輕輕打開,兩眼怔怔地望著石匣上的幾行文字:“周數八百,赤盡黑出;帝臨天下,四海鹹服。老聃!
與此同時,惠文公的耳邊響起孝公的聲音:“周數八百,是說周室當有八百年氣運。赤盡黑出,是說周室氣運當盡,大秦當興……商為木德,國色為青;周為火德,國色為赤;秦為水德,國色為黑。上天造物,使五行相克,克木者必火,克火者必水,是以商為周代,周也終將為秦所代。此所謂‘赤盡黑出’。周數八百,今已七百有餘。也就是說,不出百年,周室氣數當盡。天下列國,能夠取代周室的唯我大秦。此非我願,實乃天意啊……駟兒,如此王業,寡人已是無能為力,隻能指靠你了。列祖列宗,也隻能指靠你了……”
惠文公麵對石匣,亦是三拜,自語道:“君父所囑,兒臣不敢有一日忘卻。天命所托,兒臣不敢有一日相違,隻是——”潸然淚出,“兒臣……兒臣雖然有心,卻是德微力弱,孤掌難鳴,懇請先君,懇請列祖列宗在天之靈,護佑兒臣得遇大賢之才,兒臣必鞠躬盡瘁,以應天命!
言訖,惠文公朝石匣再拜幾拜,將石匣合起,重新放迴密室,鎖好密室房門,走至廳中幾前坐下,輕聲叫道:“來人!”
老內臣、內臣雙雙走進:“臣在!”
惠文公將目光轉向內臣:“請竹先生禦書房覲見!”
內臣稟道:“竹先生不在鹹陽!
“哦?”惠文公一怔,“你怎麼知道他不在鹹陽?”
“昨日臣有小事求教先生,賈先生說,竹先生暫時不在,要臣過兩日再來,臣是以知道竹先生不在鹹陽!
惠文公沉思有頃:“傳旨,竹先生何時迴來,就讓他何時覲見!”
“臣領旨!”
三日之後,竹遠從終南山迴來,早有宮人候在這裏,宣旨請他入宮。竹遠洗漱一畢,換過衣冠,隨宮人進宮,被內臣引入禦書房中,叩道:“修長叩見君上!”
“先生不必拘禮!”惠文公扶他坐於客位席前,自己也於主席坐下,拱手道,“這幾日嬴駟心中煩悶,特請先生過來聊聊!
竹遠拱手還禮道:“君上可為何事煩悶?”
“唉,”惠文公輕歎一聲,“不瞞先生,君父有商君,方成大業。嬴駟不才,甚想仿效君父,有所成就,然環視左右,竟無一人堪比商君之才。朝無大賢,真叫嬴駟孤掌難鳴啊!”
竹遠兩眼凝視惠文公,麵呈微笑:“大良造難道不是大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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