瞇瞪一陣,魏惠王突然話中有話,緩緩說道:“聽聞愛卿是齊人,家廟何在?”
“鄄城。”
魏惠王“哦”了一聲:“鄄城離衛(wèi)境不遠嘛。”
“是的,鄄城離陽晉、馬陵甚近,西行百裏,就是魏境了。”
怪道龐愛卿所言送信之人欲至齊地,原來如此。魏惠王恍然悟到這個,連點幾下頭道:“嗯,寡人明白了!”
孫臏多少有些驚訝:“敢問陛下明白何事?”
魏惠王哈哈笑道:“寡人明白一件大事!”
孫臏不明所以,一時怔在那兒。魏惠王偷眼觀察孫臏,見他臉色果然有異,嘿嘿一笑,又問道:“孫愛卿來此已有數(shù)年,寡人還不知道愛卿的令尊是何許人呢?”
聽到魏王猛然提及先父,孫臏心頭一凜,臉色陰沉,垂頭泣道:“迴陛下的話,先父是衛(wèi)國平陽令孫操。”
魏惠王大驚,愣怔半晌,方才說道:“這麼說,令尊他……戰(zhàn)死於平陽了?”
孫臏淚出,不無沉重地點頭。
想到“殺父之仇,臏不敢有一日忘懷”之句,魏惠王長吸一口冷氣,又頓半晌,方才幹笑一聲:“孫愛卿,這些事情,都成過去了。愛卿但有空暇,可迴平陽一趟,將先考靈位移迴鄄城,也好讓他魂歸故裏。”
孫臏跪地泣拜:“微臣謝陛下隆恩!”
“愛卿請起,”魏惠王的臉上浮出一笑,“天色已遲,愛卿且先迴去,寡人擇日另召愛卿懇談!”
孫臏再拜:“微臣告退。”
看到孫臏退出門外,魏惠王又怔一時,從幾案下麵摸出那封密信,反複驗看,臉色漸趨陰沉。
在王宮附近的列國驛館門前,身著華服的公子華跳下軺車,大步走進秦館。樗裏疾起身迎上一步,急問:“有動靜沒?”
公子華搖頭:“眼下孫、龐關(guān)係融洽,幾日前尚在一起對弈。昨日魏王約見惠相國,說是要他為孫臏保媒。今日太子申前往孫臏府,之後魏王又召見他,看那樣子,想必是這門親事定了。”
樗裏疾皺眉道:“君上說,孫、龐近日必有一爭,為何不見動靜?難道——”
“依在下之見,”公子華建議,“我們不妨直接求見孫臏。”
“這樣也好。”樗裏疾點頭,“我們要為龐涓創(chuàng)造一點口實!”
翌日晨起,公子華算好朝會散朝時間,驅(qū)車直往孫臏府上,遞上名帖。孫臏迎出,望著公子華抱拳道:“公子此來,有何見教?”
公子華抱拳還禮道:“在下義兄甚愛對弈,聞將軍棋藝高超,甚想與將軍手談,特設(shè)棋局,請在下持帖相請,還望將軍不吝賜教!”
孫臏將公子華上下打量幾眼,又看一眼手中名帖:“請問木先生人在何處?”
“前街望春樓。”
孫臏本是厚道之人,不好推托,思忖有頃,點頭道:“好吧,既然木先生如此盛情,在下隻好從命了!”
孫臏迴府脫掉朝服,換一身尋常服飾穿上,登上公子華的軺車,徑至前街望春樓,隨公子華登上二樓一間雅室。
剛至門口,一身棋士服的樗裏疾已起身迎住,長揖至地:“木雨虧見過孫將軍!”
孫臏迴揖道:“孫臏見過木先生!”
“孫將軍,請!”
“木先生,請!”
二人走進雅室,一刻鍾過後,裏麵傳出擺棋落子的聲音。
這日晚上,武安君府中,一直尾隨孫臏的龐蔥走進龐涓書房,將望春樓裏發(fā)生之事小聲稟過。龐涓凝眉沉思有頃,抬頭望向龐蔥:“你敢肯定那個木先生就是秦使樗裏疾?”
龐蔥鄭重點頭:“我問過掌櫃了,掌櫃說,那間雅室是一個姓木的包了,說是叫什麼木雨虧。還有去請孫臏的那位男子,我也使人查過,是秦國副使公子華。”
龐涓起身,在廳中連踱幾個來迴,輕歎一聲,轉(zhuǎn)對龐蔥道:“今日看來,孫兄謀逆之事當(dāng)是真的。唉,孫兄也是,陛下待他不薄,我這個當(dāng)師弟的對他也是仁至義盡,可他——偏是記恨家仇,定要朝這條死胡同裏走,叫大哥如何是好?蔥弟,依你之見,下一步大哥該怎麼走?”
龐蔥略一思忖:“大哥當(dāng)去稟報陛下,由陛下定奪。”
龐涓又想一時,點頭:“就依蔥弟!備車!”
龐蔥備好車馬,龐涓跳上去,直驅(qū)魏宮。雖是人定時分,魏惠王仍未休息,坐在禦書房裏批閱奏章。宮中甚靜,候立於側(cè)的毗人遠遠聽到腳步聲,急忙走出,見是龐涓,迴身稟過魏王,引他覲見。
龐涓拜畢,魏惠王指指旁邊的席位,見龐涓坐下,麵色陰沉,輕聲問道:“賢婿這麼晚來,是有大事了?”
“迴稟父王,”龐涓拿袖子朝眼上抹了一把,哽咽道,“仍是孫兄之事。”
魏惠王早已有數(shù),緩緩說道:“說吧!”
“眼下看來,孫臏真是有鬼。近幾日來,兒臣明察暗訪,發(fā)現(xiàn)孫臏不僅與齊人勾結(jié),還與秦人暗有接觸。”
“哦?”魏惠王驚道,“他與秦人也有瓜葛?”
“是哩。”龐涓點頭,“今日後晌,一輛神秘馬車將他載至望春樓,孫臏跟隨來人走進一個雅間,與一位姓木的先生密談三個時辰,黃昏時分方才走出。臨出門之際,木先生說,‘孫將軍棋高一籌,在下佩服。’孫臏應(yīng)道,‘木先生承讓。’木先生又說,‘孫將軍每走一手,都是妙著。’孫臏應(yīng)道,‘孫臏慚愧。’”
“嗯,”魏惠王捋須道,“他們是在對弈。”
“的確是在對弈,”龐涓應(yīng)道,“關(guān)鍵是與何人對弈。兒臣查明,那個所謂的木先生,不是別人,正是秦國上大夫樗裏疾。此人化名木雨虧,正是樗字。還有那個前去接他的人,兒臣也查明了,是秦國副使公子華。”
魏惠王大驚,沉思半晌,方才說道:“這個樗裏疾,真還是無事不登門哪!兩年前此人來過大梁,說的也是睦鄰。結(jié)果鄰未謀成,公孫衍卻被他謀到秦國,做了秦人的大良造。今番此人又來睦鄰,難道——”打住話頭,陷入沉思。
“父王聖明!”龐涓接道,“兒臣思慮多時了,若是孫臏果有二心,兒臣一定與他割袍斷義!”
“唉,”魏惠王輕歎一聲,“也怪寡人多事。天以賢婿賜予寡人,寡人卻不滿足,仍然貪戀孫臏才學(xué)。看來,美物不可多得,良材不可貪求。秦得一商鞅,國即大治。寡人已得賢婿,複何求哉?”
龐涓起身叩在地上,涕泣道:“父王如此知涓兒,涓兒縱死萬次,又有何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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