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雍卻是興味盎然，身軀前傾：“趙雍願聞其詳。”


    “迴稟殿下，”蘇秦抱拳，侃侃說道，“趙方圓兩千裏，人口四百萬，君上振臂一唿，旦夕之間，可集甲士數(shù)十萬眾，更有良馬強弩、善技勇士無數(shù)。國勢如此之強，假使趙人同仇，將士樂死，列國誰可禦之？蘇秦據(jù)此使用最強一詞，當(dāng)不為過。”


    肥義連連點頭：“嗯，此為實情。”


    “然而，”蘇秦話鋒一轉(zhuǎn)，“趙土貧瘠，既無齊、楚漁鹽之利，又無燕、韓銅鐵之藏，更無秦國關(guān)中沃野之富，庶民生活尚且艱難，何談國庫積蓄？國無積蓄，何能久戰(zhàn)？這且不說，趙四塞無險可守，四鄰無友皆敵，腹中更有中山巨瘤，圖存尚且乏力，何談開疆拓土？在下?lián)�此使用最弱一詞，當(dāng)不——”


    不及蘇秦說完，肥義憤然打斷他道：“照蘇子說來，趙國豈不是連那老燕國也不如了，簡直是信口雌——”見太子雍瞪他，強力憋住，將臉埋向一邊，不看蘇秦。


    太子雍迴望蘇秦：“蘇子，說下去。”


    “在下方才所述尚是外傷，趙國之痛更在內(nèi)傷。”


    太子雍兩眼放光：“請問蘇子，趙之內(nèi)傷何在？”


    “三軍之中，衝鋒陷陣者眾，智勇之將鮮有；朝堂之上，采祿食邑者眾，大賢之才難覓；宮牆之內(nèi)，終年碌碌忙忙，治國長策不見——”蘇秦陡然打住不說，目視太子雍、肥義。


    蘇秦所言，句句屬實，直擊趙國要害，縱使肥義，也聽得傻了，愣在那兒，再無一句反駁話語，睜大兩眼直盯蘇秦。


    “殿下，”蘇秦見時機已至，直抒胸臆，“方今天下，成敗存亡唯以強弱論之。趙國如此之弱，情勢如此之危，倘若君臣仍不自知，甚或如眼前所見之臣重君輕，上下不同欲，同舟不共濟，趙國前景，蘇秦不堪展望。”


    太子雍似從驚悚中醒來，趨身問道：“蘇子既已診出趙之大傷，可有救治良方？”


    蘇秦滿懷信心地點頭：“迴殿下的話，有傷自然有治。”


    “蘇子請講。”


    “合縱。”


    “合縱？”太子雍一怔，沉思有頃，探身再道，“趙雍稚嫩，還請?zhí)K子細細講來。”


    這日午後，一場沙塵暴悄然襲向趙國陪都、位於汾水河畔的西北重鎮(zhèn)晉陽。一眼望去，風(fēng)裹塵埃，不見天日。


    公子範(fàn)一行十餘輛車馬在漫天飛塵中緩緩駛?cè)霑x陽東門。太原郡守兼晉陽守丞趙豹聞訊迎出府門，接到公子範(fàn)等，見過禮，攜手入府。


    公子範(fàn)從袖中摸出虎符，擺於幾上。趙豹亦取出自己的虎符，與之並排。兩塊虎符完美地合為一體。趙豹見到毫無破綻，跪地拜過虎符，起身揖道：“末將謹(jǐn)聽公子！”


    公子範(fàn)從袖中摸出一道詔書，朗聲宣道：“趙豹聽旨：殿下有諭，擢升河間令申寶為晉陽都尉，協(xié)防晉陽守備。調(diào)撥晉陽步騎兩萬，星夜趕赴代郡。”


    趙豹再拜道：“末將遵旨！”


    公子範(fàn)召申寶上前見過趙豹，趙豹亦使人召來將軍韓舉，吩咐他道：“韓將軍，你點兵兩萬，隨公子遠征代郡！”


    兩個時辰過後，韓舉引領(lǐng)晉陽精銳步騎兩萬，在暮靄中兵出東門，連夜進發(fā)。


    第二日晨起，東門剛開，又有幾騎飛馬入城，直馳郡守府求見趙豹，為首一人從袖中摸出一封密函，呈予趙豹。趙豹看過，臉色微變，有頃，冷冷一笑，安排來人歇息，爾後使人召來申寶，引他視察城防。


    趙豹引申寶沿晉陽城牆巡視一周，走至西門，指著厚實而高大的城牆、深深的壕溝及各類防禦工事，頗有感慨地對申寶道：“申將軍，三十年來，秦人可是三打晉陽啊！”


    申寶恭維道：“將軍神勇，秦人望而生畏，何敢再來？”


    “唉，”趙豹緩緩搖頭，“不瞞申將軍，晉陽四縣八邑，方圓數(shù)百裏，僅有步騎五萬，殿下一舉調(diào)走兩萬，本將心裏，上下?lián)潋v啊！”


    “哦？”申寶奇問，“趙將軍有何擔(dān)憂？”


    “唉，”趙豹又是一聲長歎，意味深長地望著申寶，“申將軍有所不知，在下鎮(zhèn)守晉陽多年，深知秦人無時不在覬覦此城。晉陽為河?xùn)|第一堅城，城高池深，是趙之根基所係，萬一有失，趙豹有何顏麵再見趙人？”


    “將軍放心，”申寶笑道，“在下臨行之時，相國大人親口交代，秦人已與我盟誓伐魏，絕不會攻打晉陽。”


    “哦？”趙豹假作驚訝，繼而點頭道，“相國既有此話，本將略有安慰。不過，無論秦人盟誓與否，城防衛(wèi)戍必須加強。申將軍，你看這樣如何，你初來乍到，形勢不熟，暫時接管西門城防，其餘各門，由本將督查。”


    申寶麵現(xiàn)不快，本欲發(fā)作，又想起申孫要他不可生事之語，也就不好再說什麼，點頭應(yīng)道：“末將遵令！”


    迴到都尉府，申寶思忖有頃，伏案寫就一封密函，召來親隨仆從，吩咐他道：“你速迴邯鄲，將此密函呈送樗裏大人！”


    親隨收起密函，朗聲應(yīng)道：“小人遵命！”


    洪波臺中，太子雍緩緩奏道：“雍兒已奉旨會過蘇子了。”


    “哦！”趙肅侯從榻上微微欠身，笑道，“此人可是狂狷之徒？”


    “是的，”太子雍點頭，“雍兒見過不少狂人，從未見過似他這般狂的。”


    “他是如何狂的？”趙肅侯的笑容漸漸斂起。


    “雍兒以為，隻怕吳起、商鞅在世，也不及他。”


    “雍兒何出此言？”


    “吳起、商鞅之才，不過強一國而已。蘇子之才，卻可平息天下紛爭。”


    “是嗎？”趙肅侯想是受到震動，身子前傾，“他能平息天下紛爭，倒是夠狂的。你問沒問他，天下紛爭，如何平息？”


    “合縱。”


    “何為合縱？”


    “照蘇子的話說，叫做合縱製衡，也就是說，眾弱相合，與大國抗衡。具體來說，就是三晉結(jié)盟合一，東禦齊，西抗秦，南製楚，使三國皆有所忌，不敢妄動刀兵。三國不動，強不淩弱，天下紛爭可解也。”


    趙肅侯陷入深思，有頃，眉頭微動，點頭道：“嗯，能夠悟出此道，是個大才，可堪一用。傳旨安陽君，請他薦蘇子予奉陽君，就說是寡人舉薦，要他量器而用。”


    太子雍略一遲疑，點頭道：“兒臣遵旨！”


    奉陽君府中，申孫引領(lǐng)司徒沿小徑匆匆走進聽雨閣。聽雨閣裏早已坐滿朝臣，有司空、禦史、內(nèi)史、左師及附近郡縣的府尹等，奉陽君端坐於廳中主位。


    申孫進門稟過，司徒趨前叩道：“下官叩見大人！”


    奉陽君指著身邊一個空席：“坐吧。”見他坐下，微笑著責(zé)道，“丁大人，今日怎的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