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甚好，”賈舍人樂道，“在下此來，原也是遵循師命，為秦公尋迴蘇子。蘇子另有高誌，在下能得張子，也可迴山交差了。”


    “迴山？”蘇秦怔道，“賈兄師尊是——”


    “終南山寒泉子。”賈舍人緩緩說道。


    “寒泉子是賈兄恩師？”蘇秦又驚又喜，“在鬼穀時(shí)在下就聽大師兄說，我們有個(gè)師叔叫寒泉子，住在終南山裏，真沒想到，賈兄竟是師叔的弟子。”


    “是的，”賈舍人嗬嗬笑道，“蘇子一到鹹陽，在下就知是同門來了。”


    蘇秦驚愣有頃，恍然有悟：“難怪——”


    與此同時(shí)，秦宮禦書房裏，惠文公與朝中三位要員，公孫衍、司馬錯(cuò)和樗裏疾，正襟危坐，麵色凝重。


    惠文公眉頭緊鎖，掃射眾臣一眼，緩緩說道：“寡人擔(dān)心之事，終於來了。蘇秦自燕至趙，欲合縱三晉和燕國。莫說燕國，單是三晉合一，即無秦矣。諸位愛卿可有應(yīng)策？”


    眾人麵麵相覷。


    有頃，公孫衍拱手道：“迴稟君上，自三家分晉以來，韓、趙、魏三家一直鉤心鬥角，相互攻伐，互有血仇，蘇秦合縱不過是一廂情願(yuàn)而已。不過，防患於未然，微臣以為，我可趁合縱尚在雛形之際，來個(gè)敲山震虎。”


    “如何敲山震虎？”


    “蘇秦旨在合縱三晉，若是不出微臣所料，必以趙為根基。我當(dāng)以趙為靶，發(fā)大兵擊趙，撼其根基。韓、魏見之，或生顧忌，知難而退。韓、魏不參與，合縱也就胎死腹中了。”


    “大良造所言甚是。”樗裏疾附和道，“微臣以為，我可一邊伐趙，一邊結(jié)盟韓、魏，分裂三晉。”


    “君上，”司馬錯(cuò)不無激憤道，“打吧！前番攻打晉陽，功敗垂成，將士們無不憋著一肚子怨氣呢。”


    惠文公閉目深思，良久，眉頭舒開：“嗯，諸位愛卿所言甚是，晉陽之恥是該有個(gè)下文。”轉(zhuǎn)向公孫衍，“公孫愛卿！”


    “微臣在！”


    “寡人決定伐趙。愛卿善於辭令，草擬伐趙檄文，傳檄天下！”


    “微臣遵旨！”


    “司馬愛卿！”惠文公將頭轉(zhuǎn)向司馬錯(cuò)。


    “微臣在！”


    “寡人欲發(fā)大軍二十萬，告示各地郡縣，明令征調(diào)！”


    “二十萬？”司馬錯(cuò)顯然有些驚愕，以為聽錯(cuò)了。


    惠文公微微一笑：“那就二十五萬吧，二十萬也許不夠。”轉(zhuǎn)向公孫衍，“公孫愛卿，你可在檄文裏加上一句，意思是說，眼下春日正豔，寡人聽聞邯鄲城裏多秀色，欲去一睹群芳！”


    公孫衍心頭一亮，朗聲說道：“微臣明白！”


    “明白就好，”惠文公這也會(huì)心一笑，“兩位愛卿，你們分頭忙活去吧！”轉(zhuǎn)向樗裏疾，“樗裏愛卿留步！”


    公孫衍、司馬錯(cuò)告退。見二人走遠(yuǎn)，惠文公對(duì)樗裏疾道：“寡人特意留下愛卿，是想讓你觀看一件物什。”從幾案下摸出一物，竟是那支寫著“殺”與“赦”的竹簽，緩緩擺在幾案上，“此物想必你也見過，現(xiàn)在該明白了吧。”


    樗裏疾點(diǎn)頭歎道：“是哩，君上因?yàn)橄Р牛�終於未殺蘇子。”


    “唉，”惠文公輕歎一聲，話中有話，“不是寡人惜才，是你樗裏愛卿惜才呀！”


    樗裏疾心頭一震，故作不解地望著惠文公：“君上——”


    惠文公似笑非笑，目光逼視樗裏疾：“樗裏愛卿，不要裝糊塗了。寡人問你，你是否在大街上攔過小華，要他放走蘇秦？”


    樗裏疾臉色煞白，起身叩拜於地：“微臣的確攔過公子華，讓他——微臣該死，請(qǐng)君上治罪！”


    “唉，”惠文公長歎一聲，“治你什麼罪呢？治你惜才之罪？是寡人叫你惜才的！治你欺君之罪，你也沒有欺君；治你心軟之罪，你也看到這支竹簽了，寡人之心不比你硬啊！我們君臣二人，因那一時(shí)心軟，方才遺下今日大患。”


    樗裏疾沉思有頃，抬頭望向惠文公：“君上，眼下謀之，也來得及。”


    “如何謀之？”惠文公抬頭望著他，“殺掉他嗎？”連連搖頭，“為時(shí)晚矣！當(dāng)初是在寡人地界裏，蘇秦不過是一介士子，殺他就如撚死一隻螻蟻。今日蘇秦名滿列國，已是巨人，這又在異國他鄉(xiāng)，稍有不慎，就將是天搖地動(dòng)啊！”


    “君上放心，此事交由微臣就是。”


    “不要說了，”惠文公擺手止住他，“寡人真要?dú)⑺�，莫說他在邯鄲，縱使他在天涯海角，也難逃一死！然而——”話鋒一轉(zhuǎn)，“此事斷不可為！明君不做暗事，我大秦立國迄今，一向是真刀實(shí)槍，光明磊落，不曾有過暗箭傷人之事。若是暗殺蘇秦，讓史家如何描寫寡人？勝之不武，秦人又何以在列國立威？再說——”頓住話頭，目視遠(yuǎn)處，沉吟有頃，臉色漸趨堅(jiān)毅，“觀這蘇秦，真還算個(gè)對(duì)手，若是讓他這樣不明不白死去，寡人此生也是無趣！”


    惠文公的高遠(yuǎn)及自信讓樗裏疾大為折服，連連叩首。


    “不過，”惠文公收迴目光，望向樗裏疾，“不到萬不得已，寡人也還不想與他為敵。此人是大才，更是奇才。上次未能用他，皆是寡人之錯(cuò)，寡人不知追悔多少次了。此番你再出使邯鄲，一是向趙侯下達(dá)戰(zhàn)書，二是求見蘇秦，務(wù)必向他坦承寡人心意。你可告訴蘇秦，就說寡人懇請(qǐng)他，隻要他放下成見，願(yuàn)意赴秦，寡人必躬身跣足，迎至邊關(guān)，向他當(dāng)麵請(qǐng)罪。寡人願(yuàn)舉國以托，竭秦之力，成其一統(tǒng)心誌。”


    “微臣領(lǐng)旨！”


    數(shù)日之後，信宮大朝，趙肅侯準(zhǔn)許樓緩所奏，沿襲燕公所封職爵，冊(cè)封蘇秦為客卿兼趙侯特使，因太子過小，其他公子皆不足任，遂使樓緩為副使，率車百乘，精騎五百，黃金千鎰，組成趙、燕合縱特使團(tuán)，問聘韓、魏，促進(jìn)合縱。


    蘇秦的下一個(gè)目標(biāo)是韓國。依他的推斷，三晉之中，韓勢(shì)最弱，且直麵秦、魏、楚三個(gè)強(qiáng)國擠壓，必樂意合縱。韓國一旦合縱，將會(huì)對(duì)魏國形成壓力，迫使魏國參與縱親。因樓緩出使過韓國，熟悉韓情，為保險(xiǎn)起見，蘇秦使他先行一步，傳遞合縱意向。


    與此同時(shí)，蘇秦使人將“五通”“三同”等合縱舉措大量抄錄，列國傳揚(yáng)，使合縱理念廣布人心。


    做完這一切，蘇秦占過吉日，別過肅侯，率領(lǐng)逾兩百車乘、四千餘人的合縱大隊(duì)浩浩蕩蕩地馳出邯鄲南門，欲沿太行山東側(cè)、河水西岸，過境魏地趕往韓國都城鄭，然後由鄭至梁，將合縱大業(yè)一氣嗬成。


    然而，合縱車馬行不過百裏，未至滏水，就見一名宮尉引數(shù)騎如飛般馳至。


    宮尉在蘇秦車前下馬，拱手道：“君上口諭，請(qǐng)?zhí)K子速返邯鄲！”


    蘇秦傳令袁豹調(diào)轉(zhuǎn)車頭，返迴邯鄲。


    剛至南門，早有宦者令宮澤恭候多時(shí)，急急引他前往洪波臺(tái)，覲見肅侯。


    見過君臣之禮，趙肅侯苦笑一聲，搖頭道：“真是不巧。蘇子前腳剛走，大事就來了，寡人左思右想，還是決定召迴蘇子。”


    蘇秦微微一笑：“是秦人來了吧？”


    “正是！”趙肅侯微微一怔，“蘇子何以知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