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從前晌一直走到後晌,走得兩腿發硬,仍然請不到一個醫家。正走之間,小二猛然感覺天色昏黑,抬頭一看,見烏雲密布,趕忙拔腿返迴店中,遠遠望見掌櫃站在店外幾十步遠的麗水河邊,正與兩個陌生人說話,模樣甚恭。
小二本想稟報掌櫃,見此情勢,也就踅進店中,直上二樓。
香女聽得聲響,迎出來問道:“小二,可曾請到醫家?”
小二輕輕搖頭,將遭遇大體上講了。
香女緊咬嘴唇,發了會兒呆,陡然問道:“掌櫃可在?”
小二用手指指外麵:“在河邊與人說話呢。”
香女緩步下樓。
掌櫃返迴,剛好走至門口,見她下來,也頓住腳步,眼神怪怪地望著她。香女上前幾步,迴了個禮道:“掌櫃的,小女子又要麻煩您了。”
掌櫃也不說話,隻拿眼睛奇怪地望著她。
香女打個驚愣,輕聲問道:“掌櫃的,你……怎麼了?”
掌櫃似也反應過來,收迴目光,迴揖道:“哦,沒什麼。夫人,你說什麼來著?”
“小女子想……再麻煩掌櫃一下。”
“說吧。”
“小女子想外出一趟,將夫君臨時托付掌櫃,煩請好生照看。”
“夫人欲去何處?”
“景將軍家。”
掌櫃思忖一時,歎道:“唉,在下這……這也告訴夫人,還是……不要去吧。”
“為什麼?”香女驚道。
“還有,在下的小店,恐怕夫人……住不成了。”
“此話從何說起?小女子定不會少付店錢。”
“夫人,”掌櫃複歎一聲,輕輕搖頭,“不關店錢之事。方才有人告誡在下,此店若要開下去,在下若要活命,夫人及張大人,就必須搬走。”
香女臉色煞白,驚得呆了。
好一陣兒,她才反應過來,咬緊嘴唇,輕聲問道:“眼下已過申時,天色也不好,小女子可否再住一晚,明晨搬走?”
掌櫃將頭搖搖,低垂下去,喃喃說道:“夫人,在下求你了,這就走吧,走得越遠越好!”略頓一頓,“還有,在下還想說一句,在這郢都,除去王宮,沒有哪家有膽容留夫人。”
香女不再說話,轉身上樓,不一會兒,提著錢袋下來:“掌櫃,請算店錢。”
掌櫃深深一揖,推讓道:“夫人,店錢在下不收了。”
香女摸出三金,遞過來:“掌櫃的,一事歸一事,小女子住店,當付店錢,掌櫃的既不願算,小女子權作三金了。”
掌櫃再次作揖,拒道:“夫人,不是在下不收,是在下不能收。”
“此又為何?”
“店家也有店家的規矩。在下開店,承諾夫人住店。夫人若是退店,當付店錢。夫人未退,是在下強趕夫人,失規矩在先,理當賠償夫人才是,何能再收店錢?夫人硬要付錢,就是強逼在下了。”
見店家言語仗義,香女深深還禮:“既有此說,小女子謝過了。小女子再求一事,請掌櫃幫忙。”
“在下願為夫人效勞。”
“夫君傷成這樣,小女子力弱不逮,背負不起,請掌櫃的雇一輛馬車,最好是有棚的。看這天色,像要落雨了。黑夜漆漆,萬一落雨,沒個雨棚,夫君他……怕是經受不起了。”香女說到這裏,心裏難受,聲音哽咽。
掌櫃、小二亦是難心,各拿袖子抹淚。有頃,掌櫃揚起頭來,轉對小二:“小二,去,把車馬套上,換上新雨棚,送張大人、夫人出城!”
“小人送至何處?”
“送出郢都,直到夫人尋到一個合意住處,你再迴來。”
香女再還禮謝過,返身上樓,見張儀仍在昏睡。
香女不想打擾他,習慣性地站起來,打算收拾一個簡單包裹。然而,香女遍觀屋中,除去那柄西施劍和靳尚贈送的錢袋之外,竟無一物屬於他們。香女越想越難過,伏在張儀身上,嗚嗚咽咽地哭泣起來。
窗外,天色越來越暗,房間裏幾乎看不清東西了。陡然,一道閃光劃破暗空,接著是一聲春雷,悶悶地,像是從遙遠的天邊一路滾來。
雨淅淅瀝瀝,越下越大。
春雨貴如油。這是楚國開春來的首場大雨,孩子們不無興奮地奔跑在雨地,朝野一片歡騰。
章華宮裏,楚威王雙目微閉,表情喜悅,側出一隻耳朵專注地聆聽窗外的雨打芭蕉聲。聽了一會兒,威王微微睜眼,望向坐在斜對麵的太子槐,樂嗬嗬道:“槐兒,聽這雨聲,真紮實。”
太子槐靜靜地坐在席上,雙目微閉,表情陰鬱,似乎它不是一場久盼的喜雨。
威王略略一怔,沒有再說什麼,收迴目光,緩緩射向麵前的幾案。幾案右端擺著一堆奏章,是太子槐剛剛呈上的。楚威王翻開一道,掃一眼,放在左邊,再次翻開一道,又掃一眼,摞在前一道上麵。威王一道接一道地翻看,一大摞奏章無一例外地被他從右端挪至左端,再次擺成一摞。
威王摞完,抬頭望向太子槐:“就這些了?”
太子槐也睜開眼睛,點點頭:“迴稟父王,就這些了。”
威王略頓一下:“除昭陽之外,可有舉薦他人的?”
太子槐搖頭。
一陣沉默之後,威王似是想起什麼,緩緩抬頭:“張儀他……哪兒去了?”
“兒臣不知。”言訖,太子槐似覺不妥,略頓一下,補充一句,“不過,兒臣聽說他出郢去了,這陣兒或在途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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