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華笑應道:“張兄呀,滿朝文武皆可發出此問,唯張兄不可!
“哦,此是為何?”張儀大睜兩眼。
“嗬嗬嗬,”公子華身子趨前,壓低聲音,“實話告訴你,要不是陳大人,張兄這陣兒隻怕還在大楚國哩!”
張儀先吃一驚,繼而笑道:“公子說笑了,在下奔秦,與那廝何幹?”
“敢問張兄,你是因何離開楚國的?”公子華得了酒力,較起真來。
“受奸賊陷害!
“何人陷害?”
“昭陽豎子!”張儀從牙縫裏擠道。
“昭陽那廝為何害你?”
“他想當楚國令尹,視在下為絆腳石。”
“哈哈哈哈,”公子華手指張儀,爆出一聲長笑,“張兄聰明蓋世,這陣兒卻又如此糊塗!我且問你,依昭陽那廝之才,可是張兄你的對手?”
張儀搖頭。
“這就是了。”公子華又飲一爵,噴著酒氣,“既然是一家人了,在下不妨將此舊事訴諸張兄,權博一笑耳!
張儀不停斟酒,笑道:“在下洗耳恭聽!
公子華又飲數爵,豪氣上湧,將陳軫在楚如何設計,如何以和氏璧陷害張儀,迫使張儀出逃奔趙,蘇秦又如何用計迫他至秦一事,從頭至尾細細道來。公子華一直掌管黑雕臺,陳軫在楚的一舉一動,自然逃不出他的掌握,此時得了酒力,再無忌憚,講得繪聲繪色,驚心動魄。
張儀一直以為害他的是昭陽,此時明白原委,竟是呆若木雞,愣怔許久,方才悟道:“好好好,好計謀!”又愣一陣,爆出一聲長笑,舉爵又讚,“當真好計謀呀!怪道君上對此人這般器重,原來他是大功臣呢!來,公子,為這個大功臣,幹!”
“幹!”
送走公子華後,張儀輾轉反側,難以入眠。想到自己冒死說越,辛苦數百日,眼見就要實現大誌,卻被這廝毀於一旦,又想到自己因此而受的種種苦楚,張儀越想越窩火。再進一步想到山東列國竟在短短一年之內,讓蘇秦捏為一團,沸沸揚揚地縱親製秦,而秦公緊急召見他和司馬錯,為的也必是尋求應對,張儀越發睡不去。一直折騰到後半夜,張儀索性從榻上坐起,冥思應策。
翌日無朝。天剛閃亮,宮中來人召請。張儀稍作洗梳,換過朝服,駕車直驅宮城。在宮門外麵,張儀跳下軺車,剛要步上臺階,忽聽身後車馬響,扭身一看,是陳軫。
張儀頓住步子,候在臺階上,瞇眼審看陳軫。許是昨晚與秦公談得久了,陳軫迴去得晚,這又起床過早,顯得兩眼惺忪,萎靡不振。
見是張儀攔路,陳軫暗吃一驚,硬著頭皮走上臺階,在他麵前頓住,揖道:“在下見過張子!
“是見過了!睆垉x亦打一揖,語帶譏諷,“陳上卿,昨日好威風喲!”
“是君上錯愛!标愝F尷尬一笑。
“陳上卿為國使楚,立下蓋世奇功,君上何來錯愛?”
聽他提起楚國之事,陳軫笑得越發尷尬:“在下不才,惹張子見笑了!
“陳上卿由魏至秦,由秦至楚,上下騰挪,左右逢源,將天下三個大國玩弄於股掌之上,此等本事,非天下大才莫能為也,這陣兒怎又如此謙遜呢?”
陳軫正自發窘,大良造公孫衍、上大夫樗裏疾、國尉司馬錯、右更甘茂諸重臣紛紛趕到。陳軫趁機轉身,與眾人打過招唿,一道步入宮門。
趕至怡情殿,惠文公早在等候;菸墓彩且簧砥v,麵色蒼白,看那樣子,必是一宵未睡。
見過禮,惠文公現出一笑,嗓子稍顯沙啞,語氣平淡,開門見山:“諸位愛卿,寡人今日召請諸位廷議,隻有一個議題——應對山東合縱。”目光逐個掃過眾臣,落在樗裏疾身上,“樗裏愛卿,你先說說情勢!
樗裏疾如慣常一樣,先自咳嗽一聲:“啟奏君上,據微臣探知,縱親會盟地點已定,是魏地孟津,日期是今年秋分。”將一捆竹簡緩緩擺在幾案上,“這是楚、趙、齊、魏、韓、燕六國參與縱親的縱親綱要副本,由蘇秦起草。另據可靠探報,截至目前,楚發三軍八萬,主將昭陽,楚王親自赴會;齊發三軍五萬,主將田忌,齊王親自赴會;趙發三軍三萬,主將肥義,趙侯親自赴會;韓發大軍三萬,主將公仲,韓侯親自赴會;燕發三軍兩萬,主將子之,燕公親自赴會;魏發三軍一十二萬,主將龐涓,魏王親自赴會。”
“司馬愛卿,”惠文公轉向司馬錯,語氣依舊平淡,似是在敘家常,“合縱軍累加起來,共有多少兵馬?”
“迴奏君上,共是三十三萬。”司馬錯一字一頓。
“那麼多?”惠文公的語氣愈見隨意,營造出的氣氛愈見壓抑,“我方呢?能戰之士共有多少?”
“三十四萬!”司馬錯神色嚴肅,字字如錘,“其中含各城邑守備一十五萬,丁役十萬,除此二者,用於機動的僅有九萬!
惠文公斂起笑,二目微微閉合。
眾臣麵麵相覷,氣氛更見凝重,光陰就如一個兩腿縛鉛的老人,一寸一寸地挪著步子。在座君臣均如惠文公一樣,各自閉眼,沒有一人發話。是的,三十三萬大軍齊集門口,鋒芒一致對秦,此時此刻,任何言語都是蒼白的。
過了許久,惠文公微微睜眼,笑得有些苦澀:“諸位愛卿,說話呀!寡人召請你們,不是看你們拉長臉,而是要討個主意!”
身為百官之長的大良造公孫衍臉上掛不住了,率先說話:“迴奏君上,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合縱軍雖眾,實不可怕!”
“公孫愛卿,你且說說,三十三萬大軍,你因何不怕?”
“微臣以為,”公孫衍侃侃而談,“理由主要有三。其一是,六國貌合神離,不能形成合力。想當年智氏脅迫魏、韓二氏合力分趙,結果,趙未分成,智氏卻被三家分了。原因何在?在於韓、魏與智氏不一心,貌合神離。其二是,我有山河之固,四塞之險。河水天塹,可抵精兵十萬,函穀雄關,又抵雄兵十萬;至於六百裏商於穀地,更是易守難攻。其三是,大敵當前,存亡係於一線,我君民上下迫於應戰,已無退路,形成哀兵,必能上下一心,同仇敵愾。鑒於上述三點,微臣是以認為,合縱並不可怕,怕的是我們先自喪失意誌,失去信心。”
“說得好!”惠文公的目光依次掃過諸臣,“兩軍相逢,勇者勝!”思慮一會兒,再次抬頭,“公孫愛卿所說,乃是大勢分析,具體應對,寡人還想聽聽諸位的!鞭D對司馬錯,“司馬愛卿,兵來將擋,你如何部署,可有打算?”
“迴稟君上,”司馬錯應道,“列國若是犯我,必分三路,一是楚人,由宛、襄出兵,犯我商於穀地;二是縱軍沿河水南側西下,西出崤關,犯我函穀;三是縱軍西渡河水,犯我河西。因而,微臣以為,我當重點防禦上述三處,加設關隘,多囤糧草,分兵抗拒,與強敵決戰於國門!
“嗯,”惠文公點點頭,轉向樗裏疾,“樗裏愛卿,你有何高論?”
樗裏疾揖道:“迴奏君上,微臣以為,我可交好義渠、西戎諸國,向其求援。如果能得諸戎助力,六國不足懼也。另外,我可加征丁役,再募兵勇十萬,加固城牆、溝壑,萬一敵兵突入,好作長久之計!
“甚好!”惠文公轉對張儀,“張愛卿,你也說幾句!”
“啟奏君上,”張儀緩緩說道,“微臣前幾日與司馬將軍去終南山中訪查,親見山勢險峻,修棧道之難遠出當初預料。為保證棧道如期暢通,微臣答應李大夫,為他請旨加撥五千丁役,糧款供應亦增一倍,特此奏請君上恩準!”
此言一出,滿座皆驚。秦國已至生死存亡關頭,重臣皆在商討如何應對國難,張儀卻來奏請此等瑣事,真正是匪夷所思。
惠文公也是一怔,擰起眉頭思忖許久,依舊不解其意,卻又不好不表態,隻得硬起頭皮,支應道:“準愛卿所奏。”言訖,似是不死心,傾身又問,“棧道之事,當是遠慮。眼前急務,愛卿可有應對?”
張儀微微一笑,順口應道:“臣舉二人,可敵千軍。”
“愛卿快說!”惠文公心頭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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