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梅住腳。
飛刀鄒近前幾步:“在下……想打聽一事。”
“哦,”春梅笑了,“大俠請說!”
“宮中都在傳……傳我什麼?”
“傳得多了!說大俠飛刀百步穿楊,是天下第一兵器;說大俠飛簷走壁,如履平地;說大俠口能噴火,目視千裏;說大俠在薊城頭上一氣連發百刀,刀刀穿喉,叛軍屍體堆在城牆下,垛成一座小山……”
飛刀鄒臉色漲紅:“淨……淨是瞎傳!”
春梅盯住他看一會兒,嫣然一笑:“今日一見,真就是瞎傳!大俠跟我想的一點兒也不一樣!”
飛刀鄒目光直望著她:“姑娘一定失望了。”
“不不不,”春梅連連擺手,“我是說,大俠的相貌!”
“醜嗎?”
春梅搖頭:“原以為大俠是三頭六臂、長相怪異的神人,沒想到您跟平常人並無二樣,還……還……”
“還什麼?”
“還是個俊人呢!”說這話時,春梅臉上一熱,低頭偷看他一眼,轉身跑開了。
許是平生第一次聽到女人讚美,飛刀鄒心頭震顫,傻愣愣地站在那兒,直到春梅完全消失在蒼茫夜色裏。
出孟津,沿河水南岸東行百餘裏,可見伊水。又行數十裏,即至汜水。在汜水東岸,河水之南,即是諸王前來瞻仰的虎牢關。
虎牢關也叫汜水關,北瀕河水,南依中嶽嵩山,其間是大伾、浮戲、廣武三山綿亙,山壑溝峁相間,地勢險峻。一條古官道出關而西,可至洛陽,入函穀,溝通秦塞;出關而東,可過滎陽、中牟、衍,直驅大梁。鑒於其特殊位置,在滅鄭之後,韓侯頒旨在此布關設卡,據險築城。關卡仍叫虎牢,城則取名成皋。
楚威王一心“瞻仰”的地方,位於虎牢關西南側的關虎屯,離關三裏許。在成皋守令的引領下,楚、齊、魏、韓四君甩開隨從,健步登上關虎屯東崗的崗頂,在一個類似饅頭的小土丘前站下。
“啟奏君上,前麵就是穆天子牢虎之處!”成皋令指著土丘,朗聲稟道。
韓昭侯輕輕擺手:“知道了,退下吧。”
“微臣遵旨!”成皋令躬身退下,在一箭地外守護。
時值秋日,天高雲淡。
幾位君上麵丘而立,久久凝視麵前的土丘。不見一株大樹,隻有齊腰深的荊棘和三五成簇的酸棗樹滿坡亂長,一不小心就有小刺紮上。坡上雜草叢生,莖葉多數黃了,在瑟瑟秋風中更見肅殺。
魏惠王的目光落在不遠處的一小片窪地裏,有一間房子大小,像個鳥窩。顯然,昔日穆王衛士高奔戎生擒的那隻猛虎應該是被囚在那兒。盯一會兒,許是覺得仍未過癮,魏惠王撥開荊棘,徑走過去。路過一棵酸棗樹時,外袍的裾角被酸棗枝牢牢掛住。魏惠王伸手去撥,恰又碰上一枚棗刺,剛好紮在中指上,疼得他齜牙咧嘴。
惠王天性幽默,許是有意製造懸念,迴過頭來,不無誇張地叫道:“此地設有機關,諸位仁兄快來救我!”
“我說魏兄,”楚威王樂不可支,“你這是明知前有虎,偏往虎前行啊!”
齊威王、韓昭侯皆笑起來。
昭侯趕上幾步,小心撥開棗枝。惠王得脫,瞧一眼中指,見有血流出,放進嘴裏深吮一口,嗬嗬笑著迴應楚王:“熊兄有所不知,魏罃這叫‘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又吮一口,眼角掃向齊、楚二王,“來來來,兩位仁兄,既然走到一處了,何不再進幾步,一探究竟呢?”
楚威王看一眼齊威王,半笑不笑道:“魏兄欲得虎子,田兄可有興趣?”
齊威王反問:“熊兄意下如何?”
楚威王微微皺眉:“虎子當然想得,可——”指著那棵酸棗樹,“此為何物,如此厲害?”
齊威王看一眼韓昭侯:“韓兄,這是你家地盤,熊兄有問了!”
韓昭侯笑應道:“田兄說笑了,熊兄見多識廣,何能不識此物?”
楚威王緊走幾步,在酸棗樹前細審一時,輕輕搖頭:“此物怪異,說楂不楂,說棗不棗,熊商孤陋寡聞,當真識不出呢。”
韓昭侯笑道:“熊兄已經說出了,還說不識?”
楚威王道:“你是說,此物是棗?”
此時正值酸棗成熟時節,棗枝上掛著累累果實,皆如櫻桃大小,有紅有青,有大有小。韓昭侯順手摘下一顆,遞給楚威王,“若是不信,熊兄可以品嚐!”
楚威王接過來,翻來覆去看,隻不朝嘴裏送。
魏惠王見了,順手摘一顆,“撲”地塞入口中,嚼幾下,笑道:“熊兄,看把你嚇的。此棗也叫壽棗,中原山中皆是,皮多核大肉少味美,常食之,可補血養肝,延年增壽。”
楚威王順手將棗子塞進袖中,退到齊威王身邊。
“咦,熊兄為何藏之不食?”魏惠王惑然不解。
“此物既為韓兄相贈,熊商如何舍得?熊商欲將此物帶迴荊楚,種於後庭,細細賞之,慢慢品之,享用子孫萬代,方不負韓兄一番美意喲。”楚威王半笑不笑地應道。
韓昭侯何能聽不出話音,針鋒相對:“熊兄怕是一廂情願了!”
“哦?”楚威王的目光掃過來。
“熊兄可曾記得齊人晏嬰使楚之事?”
聽他提及那樁舊時公案,楚威王麵上微微發燙,口中強道:“晏嬰使楚如何?”
韓昭侯瞇起眼睛,似在背書:“晏嬰使楚,吏縛二人過,謂楚王曰,‘此齊人也,坐盜。’楚王謂晏子,‘齊人固善盜乎?’晏子對曰,‘橘生淮南則為橘,生於淮北則為枳,葉徒相似,其實味不同。所以然者何?水土異也。’”微微睜眼,嘴角綻出一笑,“熊兄欲將此山之棗植於荊楚,豈不是也存在水土之異呢?再說,此棗雖能補血養肝,卻是刺多肉少,若是不留意——”瞧一眼魏惠王,“熊兄就會一如魏兄,以口吮血了!”
“哈哈哈哈!”楚威王大笑數聲,“韓兄好說辭啊!”將那枚酸棗掏出,隨手扔在地上,“既然如此,韓兄這粒小棗,熊商不吃也罷。”朝土丘望一眼,“不過,熊商也有一句話,不知韓兄想不想聽?”
“熊兄請講。”
“據熊商所知,”楚威王看一眼土丘,“此處原為虢地。史伯曾言,‘虢叔恃勢,鄶仲恃險。’”扭頭轉望遠景,南眺嵩嶽,北望河水,“今日看來,此地果然雄險。虢叔因為仗勢,此地為鄭人所得。鄭人因為仗險,此地複為韓兄所轄。今日臨此,以古鑒今,感慨萬千哪!”
此言等於在說韓國恃險而不修德,此地終不能長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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