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了很多，他都麵無表情，仿佛從來沒聽到我的話，仿佛眼前根本沒我這麼個人。說實話我開始?xì)J佩他了，一個人能夠做到對別人的舉動熟視無睹，也是很難的，單是要控製麵部的肌肉就很不易了，看他牙關(guān)緊咬視死如歸的模樣，我懷疑他上輩子一定是革命烈士。


    我換了種方法。


    “你知道住你樓上那戶人家的秘密嗎？”福至心靈，我忽然想到了這麼說，事後證明，這是一條非常正確的途徑。


    他雖然依舊堅持麵無表情，但是眼光卻明顯地閃爍了一下。


    我有把握了。


    “我可以告訴你。”我故意壓低聲音，將身子朝他傾過去，帶著神秘的表情說。


    他快速舔了一下嘴唇，朝四周看了看，也低聲道：“對他們家的情況我掌握得還是比較全麵的。”我終於聽到了他的聲音，略微有點沙啞，在每個喧鬧的夜晚，我無數(shù)次聽到過他的聲音，現(xiàn)在終於找到了聲音的主人。


    “錯了，”我壓抑著心頭的興奮，神秘而威嚴(yán)地低聲道，“你知道他們家有一本最新一期的《讀者》麼？”


    我並不知道誰家有最新出的《讀者》，隻不過這本雜誌十分普及，不妨這麼說說，沒想到一說就中，他的神色變得急切起來，更加靠近我，更加低聲道：“知道，每一頁我都翻過了，沒發(fā)現(xiàn)什麼，你？”他渴望地看著我。


    我將聲音壓低到連自己也聽不見的程度，隻剩下噝噝的聲音在唇邊碰撞：“你沒注意到第19頁？”


    他開始冒汗了，神色更加惶急：“那一頁怎麼了？”


    第二十章 牆上的洞


    我朝四周看看：“這裏不安全，我們到你家裏去說。”話一出口我就知道自己說錯話了，他麵色驀然大變，警惕之情如波浪高漲，淹沒了一切其他的表情，沒等我迴過神來，他已經(jīng)迅速跑到自己家門邊，打開風(fēng)門鑽了進(jìn)去，我情急之下連忙拉住他，跟他拉扯了幾下，他還是跑進(jìn)門去了。


    我懊喪極了——看來他們很忌諱被人近距離接觸，提出到他家去是個錯誤。


    正要往迴走，卻發(fā)現(xiàn)門前掉了個小本。


    那個小本就是剛才那個人記錄我垃圾內(nèi)容的筆記本，我親眼看到他將它放到了自己上衣的口袋裏——肯定是剛才我們拉扯的時候不小心掉出來的。這個意外的收獲讓我欣喜若狂，趁他還沒發(fā)現(xiàn)，我趕緊將小本撿起來，一溜煙跑迴家裏去了。


    在家裏，我盤腿坐在床上，慢慢地翻開那個小本。


    我發(fā)現(xiàn)自己拾到了一個寶藏。


    在這裏，記錄著幾十個人生活中的細(xì)節(jié)，從吃飯的口味到穿衣的品味，以及平時說話的習(xí)慣、心理狀態(tài)、生活中一切必然和偶然的事件等等，都做了詳細(xì)的記錄。我感到困惑的是，他從哪裏獲得這樣多的資料？有許多內(nèi)容都是非常隱私的，譬如某人夜晚翻了幾次身，說了些什麼夢話等等。聯(lián)想到我自己的隱私被窺探程度，我不由產(chǎn)生了一個可怕的念頭——這棟樓裏的每個房間，也許都安放著許多針孔攝像機(jī)，否則你沒法解釋這麼多詳細(xì)瑣屑的數(shù)據(jù)從何而來。


    一想到這個我就再也坐不住了，將小本朝口袋裏一塞，便滿屋子尋找起攝像機(jī)來。


    其實我也沒怎麼找。


    幾乎是剛一開始尋找，我就想到了牆上的那些小洞，不由“啊”了一聲。“啊”之後，我趕緊閉嘴——如果我沒猜錯，這些小洞裏一定隱藏著我要找的攝像機(jī)，秘密就是從這裏泄露出去的，毫無疑問，我剛才那聲“啊”一定已經(jīng)被忠實地記錄下來。發(fā)現(xiàn)這一點後我很惱怒，一股腦揭開了所有小洞上的紙片，用電筒朝裏照照，什麼也看不清。


    雖然看不見什麼，但是我已經(jīng)認(rèn)定裏麵肯定是我所想的那種東西。這讓我憤怒。我朝其中一個洞裏灌了一些水，想將裏麵的機(jī)器毀掉，沒想到一大可樂瓶的水灌下去，那洞看上去還是很深，一點水也沒返迴來，可見這洞很深。我一時來了興趣，從衛(wèi)生間接了一根水管過來，開始不斷地朝裏灌水。


    灌了整整一天，那個洞居然還是沒有灌滿，到最後我害怕了，將水管撤了迴來。


    這是一些邪門的洞，我心裏毛毛地想，還是別惹它們，由它們?nèi)グ伞?br />

    我決定不管經(jīng)濟(jì)情況如何都要搬走。


    要搬家也是明天的事了，在明天到來之前，我繼續(xù)仔細(xì)地研究那個小記錄本。這個小本很有意思，上麵記錄的人名，都是一些外號，譬如白粉皮、鐵板燒等等，裏麵也有一個泡泡袖，但是不確定是不是我認(rèn)識的那個泡泡袖。在小本的最新的一項記錄上，是對一個叫“麵包臉”的家夥的垃圾分析，根據(jù)垃圾的內(nèi)容來看，我可以確定自己就是他筆下的麵包臉。這個外號讓我惶恐，慌忙跑到鏡子前照了許久，怎麼看也沒覺得自己的臉長得象麵包呀？


    那些記錄讓我看得津津有味，不知不覺，門外傳來了腳步聲，是我對麵鄰居下班迴來了。我將眼睛湊在貓眼上偷看我的鄰居——這個貓眼的視野廣闊而清晰，仿佛天然就是為偷窺準(zhǔn)備的，以前我從來沒想過用它，今天被那個小本啟發(fā)，我發(fā)現(xiàn)這樣躲在暗處偷看別人，實在是一種享受。


    我繼續(xù)享受著。


    鄰居是個四十來歲的男人，據(jù)我這麼多天的了解，他還有一個妻子和一個正在吃奶的娃娃（性別不詳），不過她們很少出門，要不是有一次那娃娃出門看急診，我?guī)缀跻詾猷従邮莻�獨身男人了。


    鄰居掏出鑰匙準(zhǔn)備開門，我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裏了——我決定牢牢捕捉他開門的那一瞬間，看清楚他客廳裏的擺設(shè)，當(dāng)然這有難度，但無論如何我要試一試。


    鄰居開門之前迴頭疑惑地看了我一眼，仿佛知道我在偷看，他用整個寬闊的後背擋住我的視線，我在裏麵急得拚命換位置，可是還是隻看到他的後背。


    接著就是看到很多水。


    一股大水從鄰居家裏湧出來，將房門朝外一擠，鄰居被水衝得下了樓梯，超出了我的視線範(fàn)圍。一些家具什麼的也隨著水流朝外擁擠。我起先很擔(dān)心那水會衝到我家裏來，沒想到這門的封閉效果這麼好，一點水的痕跡也沒有。倒是從房間裏傳來一股唿嘯之聲，讓我感到驚訝。我猶豫了一下，不知道是該繼續(xù)觀賞門外的水景，還是迴到房間裏察看一下那唿嘯聲的來源。


    不過我沒有猶豫多久，因為我很快就聽出那唿嘯聲是水的聲音，而且是許多水奔流的那種聲音，這種聲音出現(xiàn)在我房間裏，不見得是什麼好事，畢竟是自己的事情要緊。我一個箭步跳進(jìn)房間，不用過多檢查，就發(fā)現(xiàn)那些唿嘯聲的來源。


    唿嘯聲來自牆上的小洞，聽起來仿佛一個怪獸就要通過那些小洞口鑽出來。


    那些小洞本來都是用紙片擋住的，但是其中一個洞上的紙片已經(jīng)不見了，一股風(fēng)嗚嗚地朝洞中吹過去，我一眼就認(rèn)出那個洞。


    那不正是我灌了一整天水的洞嗎？


    這個發(fā)現(xiàn)與鄰居家突然發(fā)起的大水聯(lián)係起來，我心中打鼓了，趕緊湊到洞口瞧瞧——還是什麼也看不見，一股水氣撲鼻而來，而流水的聲音越加明顯了。


    我想了想，又趕緊衝到門外。一開門，水流迅速朝我家裏流了進(jìn)來，嚇得我趕緊出去，反手將門關(guān)上。


    門外是一幅災(zāi)難性的畫麵。鄰居家的水還在源源不斷地流出來，他已經(jīng)被衝到了樓梯下，正坐在那從水裏撈著他的東西，許多雜物飄浮在水麵上。樓裏的人們早已被這聲音吸引，他們?nèi)�部都擁擠到了我們這層樓上，站得密密麻麻的，水將他們的下半身浸得透濕。他們在此時體現(xiàn)出驚人的艱苦耐勞的品格，紛紛努力從水中拾取各種東西，我起先以為他們是在幫助鄰居，誰知道他們將東西拾起來之後，便開始拍照、記錄、分析，情形完全和對待我的垃圾是一樣的。我注意到那個我拿了他記錄本的鄰居也在場，他顯然又重新準(zhǔn)備了一個新的紀(jì)錄本，一支筆半刻不閑，沙沙地不斷寫著，我很擔(dān)心他的筆墨水會不夠。其他的人或者收集物品，或者在拍照，整個場麵十分忙亂，但是沒有人說話，每個人表情都很嚴(yán)肅，仿佛這是一項偉大的事業(yè)。而我的鄰居在水中奮力撈撿著，既不阻止別人，也不請求別人幫忙。


    我忽然想到了一個問題。


    “你的妻子和小孩呢？”我問鄰居。


    這個問題讓他停頓下來，三步兩步跨進(jìn)房間裏，其他的人愣了一下，立即螞蟻般地跟了進(jìn)去。


    我也跟了進(jìn)去。


    找遍整個房間也沒找到孩子和女人，但是在他們家的牆壁上，我發(fā)現(xiàn)許多洞。那些洞比我家牆壁上的要大得多，大得可以讓一個成年人鑽進(jìn)去，黑乎乎地大張著——這樣的洞每間房裏都有幾個，讓我感到十分吃驚。其他的人倒一點也不吃驚，他們隻是不停地拍照、搜集、記錄，當(dāng)我的鄰居迴過神來時，他終於吼了出來：“滾出去。”


    於是所有的人都滾了出去，包括我。


    鄰居將自己一個人關(guān)在房間裏，再也不開門，其他的人在門口繼續(xù)搜集著各種資料，我站了一小會，便迴到了自己的家裏。


    我開始仔細(xì)觀察家裏的洞。


    我試著用一把小鑿子在洞上鑿了鑿，明顯地聽到一些空洞的聲音，顯然洞後麵的牆壁是空的。一時性起，我索性用更大的力氣鑿了起來，換了大一點的工具，沒多久，就在我灌水的那個洞口後麵，露出了一個可供成人鑽過的大洞。這洞黑乎乎的，朝裏麵通得很遠(yuǎn)，也不知通向哪裏，我朝裏麵探了探頭，什麼也看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