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一，這些人可是祖籍的父母官，便是為下塘集的鄉(xiāng)鄰生計著想。也不可怠慢他們；其二，他受王尚書委托，替他帶一封家信給其兄，當(dāng)然不能丟下就走。因此，他囑咐劉黑皮先帶幾家老小往碼頭去，自己隻帶了兩個隨從。往湖州府衙一行。


    王大人看了弟弟的書信，對板栗熱情了不止一分，一定要留他在湖州府城住一晚。


    板栗懇切言道：“王大人和諸位大人美意，本王感激不盡。然本王此行攜數(shù)家長幼，皆已奔波多日，疲累不堪，歸心似箭，且有周家一行人等，也是勞苦之極。故而不敢再耽擱時日。諸位盛情，惟有心領(lǐng)！”


    他這些日子與周三太爺同行同止，聽他談講儒道經(jīng)學(xué)，言語越發(fā)謙遜，鋒芒再斂。


    眾人見他如此平易近人，好感大增。


    王大人笑容更深，然並不敢強(qiáng)留，遂吩咐人快船趕往清輝縣。命清輝縣令早做準(zhǔn)備，迎接玄武王一行。


    板栗忙阻止道：“怎敢勞動縣尊？本王蒙皇上隆恩。賜封郡王，又特別恩準(zhǔn)迴鄉(xiāng)祭祖，若是攪擾得地方官府不安，豈不有負(fù)皇恩！”


    王大人忙道：“王爺迴鄉(xiāng)，並未驚擾地方，何必自責(zé)！下官令清輝縣迎送。也是監(jiān)察一二。畢竟王爺衣錦還鄉(xiāng)，清輝縣與有榮焉，下塘集民眾更不用說，王爺上岸之日，隻怕那裏已經(jīng)萬民仰望了。”


    眾官員紛紛稱是。說穩(wěn)妥起見，還是要去的。


    板栗也知到了清輝縣，不驚動縣令不可能，遂含笑應(yīng)了。當(dāng)下又說笑應(yīng)酬一迴，這才告辭，眾官員送他到清輝江碼頭。


    王忠早已定下三艘大船，所有馬匹車輛行李等，都隨人登船，碼頭上熱鬧紛紛。


    等板栗上船後，立即揚帆啟程，順流而下。


    板栗站在船尾，望著急速後退的碼頭和碼頭上越縮越小的人群，靜默了一會，方才往船頭走去，一邊問劉黑皮：“可都安排妥了？”


    劉黑皮忙道：“都妥了。幾家子老小都在這艘船上，一切行囊馬匹車輛等，都搬到那兩隻船上去了。照這行程算，兩日工夫就能到下塘集。”想想又補(bǔ)充道，“清輝縣不停的話。”


    板栗道：“不停！若是縣令迎接，請他上船隨行就是了。”


    劉黑皮忙答應(yīng)，又說家裏的管事吳成曾經(jīng)來過，是來接王爺一行的，老王爺見過他，問了些事，已經(jīng)派他同王忠先趕迴去了。


    板栗點頭，站在船頭觀看一會沿江兩岸的景致，才進(jìn)船艙。


    誰知，這麼一會工夫，有好些人都不適應(yīng)坐船，頭暈嘔吐起來，周家有兩個，趙羚和趙翩翩都躺倒了，青蒜和綠菠也覺得難受。紫茄就忙起來，葡萄姑姑、韓慶家的和馬小六家的帶著一群媳婦丫頭，陪著她各艙察看。


    板栗問候了周家兩位叔叔，又探望了周三太爺後，才去見爺爺和外公，張大栓、鄭長河和老趙三等人正聚集在一處高談闊論呢。


    板栗見幾位老人中氣十足，放下心來，陪著他們說笑一會，又去了女眷那邊。


    彼時，紅椒姊妹也在這裏，正趴在窗戶邊看南岸的曠野。


    “看，那家人屋子旁邊種了菜。是綠色的！”綠菠指著窗外驚喜地喊道。


    “這有什麼。誰家不是這樣的！”香荽笑了起來。


    紅椒笑道：“咱們從北邊迴來，她當(dāng)然沒見過這個了。等下了雪，從雪地裏刨出菠菜來，那才好吃呢！那菜根都甜絲絲的！”


    眾人都脆聲笑了起來，因為紅椒特意挑菠菜來說，就是隱射綠菠的名字。


    綠菠並未怎樣，反而美滋滋的。


    紅椒又道：“這船在水中央，隔得遠(yuǎn)看不太清楚。上次……我們走旱路去北邊的時候，沿路兩旁許多小麥田，那一片片綠瞧了才養(yǎng)眼。”


    提起上次，她不由自主地停頓了一下。


    因為，她長到十來歲的時候，好容易出了下塘集，卻是被流放到黑莽原。這當(dāng)然不是值得炫耀的事，殘留的記憶也不美好，那一個多月，走得她腳底板都起泡爛化了。她都忘記是怎麼挺過來的。更懷疑她咋就活下來了。


    深吸一口氣，把那黑色的記憶驅(qū)趕出腦海，重新跟姊妹們說笑。


    香荽更加靈透，二姐姐那一瞬間的遲疑，立馬讓她想起那段歲月，和那一路的遭遇。笑容黯了黯，很快就恢複了，如同燈光的明滅起伏。


    “等到了家，咱們用青蒜炒臘肉吃，可香了！”她笑瞇瞇地用手捏了捏四妹妹腮頰，“春冬多吃青蒜，不容易染風(fēng)寒。這是秦伯伯說的。”


    青蒜一邊笑著躲開，一邊道：“我喜歡吃紅燒魚，放香荽的那種。還有鴨血粉絲湯，放了香荽也香！”


    綠菠馬上接道：“要加辣椒！”


    姊妹們就互相打趣笑鬧。


    香荽見苞穀坐在小凳子上，睜著亮晶晶的眼睛看她們，遂俯下身子，對著他念道：“葫蘆悶，板栗光，嫩嫩的黃瓜脆，細(xì)細(xì)的小蔥香——啊！……”


    紅椒立即來了興致。一邊拍手一邊接道：“辣椒紅，紫茄亮。黃豆燉豬蹄，青蓮銀耳湯——啊！山芋粉絲滑，擱點香荽味更長——啊！青山上生青木，長河邊種槐楊；八月底，菊花黃……”


    青蒜和綠波早會背這個，因此也拍手跟著念了起來。聲音抑揚頓挫，夾著嬌嫩和清脆的笑聲，甚是好聽。


    惹得苞穀高興地笑，跟著念了兩句，卻跟不上。


    板栗斜依在艙壁上。看著妹妹們嬉鬧，嘴角不由自主地漾起一抹淡笑。


    見苞穀跟不上，斷斷續(xù)續(xù)的，念一句，丟一句，遂上前抱起弟弟，笑道：“咱苞穀也平常的很，並不能過耳不忘嘛！往後不許誇他聰明。香荽，你們一句一句地教他，不要念這麼快，多了他咋記得住呢！”


    於是，姊妹們就圍上來，你一句我一句地教苞穀念。


    不過念了三遍，苞穀就全記得了，興致勃勃地用他那特殊的奶腔說唱起來。


    紅椒對大哥嗤笑道：“咋樣？大哥是不是覺得苞穀比你小時候聰明，所以不服氣，才說他平常？咱苞穀那是平常的娃能比得了的？”


    板栗搖頭笑道：“我是不想你們太誇他，傳出去也不好。小娃兒，還是莫要嬌慣寵愛，像黃豆那樣胡打海摔的才好。”


    嘴裏這麼說著，卻忍不住在小娃兒粉嫩的腮幫子上用力地親了一下，喜愛的不得了。


    苞穀感覺到他的親近，也喜歡的很，湊近了正準(zhǔn)備迴親他一下，忽又把腦袋往後移了一截，端詳著他臉道：“沒洗臉！”於是把臉轉(zhuǎn)開，還閉緊了小嘴巴。


    板栗愕然愣住，紅椒等人大笑起來。


    香荽見哥哥尷尬，笑著解釋道：“是娘教他的。不許他隨便跟人親，說臉上沒穿衣裳，常落灰，最髒了；還有手，也是常摸摸這、摸摸那的，也不幹淨(jìng)，所以不準(zhǔn)吃手指頭。”


    板栗鬱悶極了，認(rèn)真地盯著小娃兒的眼睛問道：“苞穀，咱能不能不聽話，做個調(diào)皮的娃，行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