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老八又叫桔子過去的時候,傻丟兒他媽為首的幾個女人就按桔子的安排,悄悄地跟到了老八的窩棚外頭,藏在草叢裏“聽牆根兒”,就像在村子裏聽新郎新娘的牆根那樣。桔子是想讓女人們認清老八的真麵目,好說服她們跟她一起對付他。
桔子壓抑著心跳,走進了窩棚,她明白,此刻在草棚的縫隙裏,幾個女人的眼睛正盯著她和老八呢!桔子一進去,就故意逗老八講髒話,可老八卻突然一個屁都不放了,悶著頭隻顧變著法兒地折磨她。
窩棚外麵的女人聽到的,跟她們自己在老八的窩棚裏時沒什麼兩樣兒,就這樣,桔子的“策反計劃”又被老八給破壞了。
迴到窩棚,幾個女人誰也不吭聲。隻有大鳳在小聲嘟噥:“啥意思呀?讓咱們聽老八怎麼怎麼對她玩花樣兒,想叫別人吃她的醋哇?笑話!我要知道是這麼迴事,才不去呢!真夠惡心的了……”
“行啦!你就別再添堵了!”傻丟他媽終於忍不住頂了大鳳一句。窩棚裏就一片死寂了。
這一迴受挫,桔子還是沒死心,她又悄悄製定了一個跟蹤老八的計劃。這迴她可不想驚動任何人了,她對這些麻木的女人已經(jīng)失去了信心,她要一個人幹!
終於下了決心。老太太主意一定,就毫不猶豫地出了村。從村子北麵山嘴兒一轉(zhuǎn)彎,就進了那座黑壓壓的老林子。
從這林子往裏一走,沒多遠就是所謂的“迷魂穀”的地界了。
除了頭一天跟著全村人跑到這裏來給小多和桔子招魂兒,她自己還是頭一迴到這個叫半坡人覺得犯忌諱的地方來。
在半坡村過了大半輩子了,哪座山?jīng)]上過?哪座林子沒進過?可奇怪的是,居然就是這個地方?jīng)]來過!這完全是因為那個關(guān)於“鬼穀”的傳說鬧的。
對她這一代女人來說,小時候被大人規(guī)定、嫁人後被男人規(guī)定了“不準”做的事,不準去的地方,她們是絕不會擅自破壞這些規(guī)定的。
心雖然跳得有點兒快,可是她還不至於被嚇得裹足不前。她不能白來一迴,她要把桔子去山裏的路徑兒找到,那孩子一定會在後邊留下記號的。
而最讓她急於弄清楚的,是兒子狗蛋兒近來究竟被林子裏的什麼東西迷住了……
平時坐在自家當院兒,遠遠地望著北山嘴兒,她已經(jīng)把這座林子裏的情況想像過無數(shù)遍了。
進了林子裏,她才發(fā)現(xiàn)這地方跟她想像的完全不一樣。這林子不像其他林子那樣,整整齊齊的林木中間均勻地長著一片片灌木,這裏的樹木粗的幾個人都抱不住,一棵大樹就能遮住方圓幾十米地麵。到處是密密麻麻的倒木,上麵長滿綠綠的青苔,爛得一腳踩上去像踩了豆腐一樣。
她猶猶豫豫地東張西望了一陣子,拿不定主意往哪兒走,隻覺得無處下腳。
這種地方,的確是個采蘑菇的好地方,光那些不知爛了多少年的朽木,就長滿了各種各樣的蘑菇,采也采不完。難怪村裏頭總有人不顧危險,跑到這兒來呢!
桔子媽仔細在林子裏辨認著路徑,讓她失望的是,根本沒個頭緒。
桔子她們也許走得太急了,沒留下一點兒腳印或記號。就是狗蛋兒老偷偷來玩兒,都沒留下一點兒痕跡。二柱子他爹也進來過,到現(xiàn)在都沒迴去。他又跑到哪去了?
女人腿腳發(fā)軟地坐在了一截朽木上,這截木頭還沒爛到一捅就是一個洞的地步,在她屁股旁邊就長著一叢小小的榆黃蘑,淡黃色,水泠泠的,像玻璃似的透明。她用手小心地把那蘑菇摘下來,放在鼻子下麵聞了聞,好香啊!
香味過後,她突然覺得蘑菇又臭了,惡臭惡臭的,讓她感到一陣陣惡心。
她把蘑菇一下扔得遠遠的,可是臭味兒卻越來越濃了。
她厭惡地抽了一下鼻子,發(fā)現(xiàn)那臭味來自屁股下麵的那截朽木。
她從坐著的地方滑下來,走到倒木的一頭,彎腰一看,空洞洞的倒木心裏,胡亂塞著堆什麼怪怪的東西。
仔細一看,那竟是具屍體!身上的肉已經(jīng)所剩無幾,臉上黑乎乎的幾個洞,分明是個骷髏,還少了一條胳膊。
桔子媽一下子想起了大黑狗叼迴來的那隻人胳膊。
她感到受了強烈的驚嚇,便突然歇斯底裏地朝著林子裏大喊起來:“狗蛋兒!狗蛋兒啊!你在哪呀?”
林子裏沒有人應,隻有她自己發(fā)出的聲音在山林之間引起了一陣陣迴響,“嗡……嗡……嗡”的,女人覺得渾身的毫毛根根直立起來。
躺在軟綿綿的地衣上,狗蛋兒四仰八叉地迎著枝葉間篩下來的絲絲縷縷、碎金子一樣的陽光,覺得十分受用。
他瞇縫著天真的眼睛,密密的樹葉在光暈裏變了形,奇形怪狀的,非常有趣,在他麵前微微搖晃著。
狗蛋兒陶醉在自己的幻想之中,臉上露出一種吃奶的嬰兒般的滿足。
二十多年來,爹媽和奶奶、姐姐老是把狗蛋兒當作孩子,狗蛋兒自己也就覺得自己是個孩子了。
所以,直到前些日子,他還一直滿足於作為一個孩子的快樂。
可是,那個下午,他的生命裏頭的某些東西,一下子被喚醒了。現(xiàn)在,他原本安靜的內(nèi)心,常常產(chǎn)生一陣陣躁動,使他想做點兒什麼,可究竟做什麼,怎麼做,卻茫茫然沒個頭緒。
按照狗蛋兒的性格,他是不會一個人跑到這座林子裏來的。這個叫大人們談之色變的地方,讓狗蛋感到害怕。
那天中午,狗蛋兒正百無聊賴地在村頭上轉(zhuǎn)悠著,就見二柱子和他的啞吧女人出了村子往這座很少有人進去的林子裏走去。
好奇是孩子的天性。狗蛋兒雖然二十多歲了,可還保持著這份可貴的好奇心。他偷偷摸摸地跟在兩人後麵,上了山。
二柱子是個小個子男人,他的一條腿好像短了一截兒那樣,一步一搖,還蹦蹦跳跳的。而他的女人卻高大白胖,走起路來腰肢一擺兩擺,讓狗蛋兒覺得心裏有點兒癢癢的,說不清楚是什麼滋味兒。
樹林裏的光線暗多了,路也越來越不好走。
狗蛋兒跟在他們的後麵,不知了又走了多遠,漸漸地,就看不到他們的身影兒了。隻聽到傻二柱子“嗬嗬嗬”的笑聲,從密密的灌木後麵傳來,好像誰在用手撓他的癢癢肉兒一樣。
狗蛋兒覺得二柱子一定是找到了一棵大人參,要不就是揀到了一堆好蘑菇,不然的話,有什麼值得這麼高興呢?
狗蛋兒把擋在麵前的灌木撥拉開,爬上一座小山包,往下一看,立即就目瞪口呆了。
一團白花花的東西正在綠綠的草叢裏翻滾,二柱子的傻笑聲就是在那團白東西的下麵發(fā)出來的。
狗蛋兒突然像被電擊了一樣,渾身震動了一下,他看見兩隻又白又大的乳房一下子從草叢中翻飛上來,那上麵大大的紫色乳潤,使狗蛋兒不合時宜地想起了他媽。
狗蛋兒看不清楚那瘋狂的女人的臉麵,他隻覺得那白色的肉體是那麼剌眼,把他的心惹得突然像小兔子一樣,在胸口裏四處亂撞。
狗蛋兒整個人呆在灌木叢裏動彈不得,他的眼睛和嘴巴一樣,張得老大,粘粘的口水絲絲縷縷,不知不覺中流到了胸前的衣襟上……
後來,也不知過了多久,狗蛋兒看到那個肥白的啞吧女人慢慢爬了起來,她在草叢裏四處找她的衣服,然後一件件地穿上。而二柱子卻還賴在地上不肯起來。
……現(xiàn)在,狗蛋兒正躺在林中發(fā)著呆,他的眼前就是那個山坡下麵的草地。那天的一幕就在那塊綠色的地方上演的,狗蛋兒記得一清二楚。
自從那天起,他就忍不住老往這林子裏跑了。
可現(xiàn)在狗蛋兒好生納悶:那天那一白一黑的兩個人,怎麼再也沒有出現(xiàn)?看著他們在草叢中嬉鬧的場麵,使狗蛋獲得了有生以來最快活的感覺,他再也沒法把那場麵忘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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