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下之意易秋樓並非行刺目標(biāo)，不必杯弓蛇影。長史不禁尷尬，好在他雖然惜命，個性倒豁達大度，不以為忤，“那他為什麼要這樣做？”
話音方落，一人接道：“不錯，這便是此事的關(guān)鍵了�！�
聽到這聲音，易秋樓不禁喜形於色，叫道：“李先生！”門口那人青衫木屐，身形修長，正是李淳風(fēng)。
上前一步，抓住青衫男子的袖口，易公子一副如釋重負的模樣，“嗨，你總算來了�！�
“公子有約，不敢不至�！眮砣嗽捳f得悠閑，倒好像約的不是殺人查案，而是風(fēng)雅詩會一般。荊烈卻皺起了眉頭，“這位是……”
“隨意樓中李淳風(fēng)。”不等易秋樓開口，酒肆主人先行拱手，“見過荊大人。”
“久仰李先生大名，長安城中都說你無所不知，無所不曉�！鼻G烈目光有意無意地掃了一眼長史，“原來易大人請了這樣的高人相助，卻勝過荊某多多�！�
弦外之音連易公子這樣一向遲鈍的人都聽了出來，剛想張口，李淳風(fēng)已接道：“無所不知無所不曉這八個字，該當(dāng)璧還荊大人才是。除了長安第一神捕，還有誰擔(dān)得起這個名頭？至於在下，拿人錢財替人籌謀而已，小小營生，不足掛齒。”
“那麼這件事，李先生如何籌謀？”荊烈步步緊逼，竟然不留餘地。
“有因方有果，追根溯源，無論怎樣匪夷所思的事情，也必有其‘因’。找到它，事情便迎刃而解�！�
“高見，”雖是稱讚，荊烈臉上的揶揄神色卻顯而易見，“可惜在下愚魯，隻知道勘查行蹤、追尋痕跡，至於因果，便不能明了了。”
“其實也不難�！苯z毫未覺對方敵意，李淳風(fēng)笑吟吟說道：“比如荊大人此刻身在此地，便是因；下一刻府中來人傳喚，即是果啊�！�
“哼，我府中何曾——”
一句話尚未說完，一名親隨突然慌慌張張跑了過來，叫道：“荊大人！不好了，你家孩兒暈厥了，夫人要你趕緊迴去！”
第四章 斷手
室中突然靜了下來，親隨有些發(fā)愣，左右看看，以為是自己說錯了話。過了片刻荊烈方才醒悟過來：“你……這……你怎知道？！”
這句話卻是對李淳風(fēng)說的。酒肆主人毫不在意地道：“如前所說，因果而已。至於令郎病癥，藥方中須去掉青蒿一味，便無妨了。”
眼看荊烈倉皇告辭，易秋樓豎起了拇指。
“原來李先生果真有未卜先知之能，秋樓今日可是大開眼界呀�！�
“哈。其實不過是見到他身上藥漬，偶然想到�！�
“藥漬？”細一迴想，荊烈袖口處確實有一塊顯眼的痕跡。
“近日城中小兒疫病盛行，醫(yī)者往往依照神農(nóng)方加入青蒿。殊不知此次疫病以寒毒為主，青蒿性寒，一旦過量，兩個時辰之內(nèi)病兒便會抽搐暈厥。荊大人身上青蒿氣味甚烈，因此斷定他家必有病孩，且用錯藥物�！�
“但你怎知他家人會來尋他？”
“依常理判斷。荊大人袖口、衣領(lǐng)均有藥漬，顯然是親自為孩兒喂藥，憐子之情可知，家人又怎敢怠慢？”微微一笑，李淳風(fēng)道：“沒想到名震長安、冷麵無情的天羅地網(wǎng)，竟是位慈父�！�
“妙��！”雙手一拍，長史大人顯得興高采烈，“難怪馬周對你推崇備至——對了，你方才說追根溯源，是什麼意思？”
“常人行事必有目的，作惡者也是如此，真正的無頭案極少。尋得了動機，禍?zhǔn)妆氵觥９涌芍廊チ耸鞘颤N樣的身份背景，平時是否經(jīng)常來往，有何特殊之處麼？”
“這……”易秋樓抬起頭來仔細想了想，道：“兩名內(nèi)侍一人隸屬東宮，一人侍奉楊娘娘，其餘幾人似乎也並沒有特別交情。至於身份背景，有山東氏族，也有江南寒士，更有前朝降臣，實在想不出為何被害�！�
“嗯，如此說來，為錢財殺人的可能性便增加了。兇手不可能與這些人同時有仇，除非收了別人的買命錢�！迸镜匾宦暷箝_一枚花生，青衫男子眼中光芒一閃而過，“也許當(dāng)真是刺客集團死灰複燃�！�
“什麼？”易秋樓剛想問個究竟，門口突然卷入一陣旋風(fēng)。緊接著一個清亮的聲音道：“怎麼迴事？是誰殺了老師？”
在場眾人眼前都是一亮，那是一名女子，帶著兩個侍女。側(cè)麵看去，身上穿著的並非綾羅綢緞，而是男子式的素白長袍，袖口緊束。發(fā)髻也不是時下流行的高髻，卻是天然雲(yún)鬢挽起，隻插了一支豔紅通透的珊瑚簪子，簪頭刻成一朵蓮花。
易秋樓臉上表情又是吃驚，又是歡喜，連忙拱手行禮，道：“郡主！你怎會來這裏？”
還未迴答，身後一名小侍女已經(jīng)開口：“劉學(xué)士是郡主的老師，教習(xí)琴藝已經(jīng)好幾個月了，郡主為何來不得？”
“咳，豈敢豈敢。下官的意思是，這裏剛發(fā)生兇殺事件，恐怕對郡主不利�！�
“無妨�！眮砣诉@一句斬釘截鐵，毫無辯駁餘地。轉(zhuǎn)頭看著地上死屍，臉上竟無一般女子常見的恐懼之色，而是歎了口氣，鄭重行弟子禮。而後才轉(zhuǎn)過頭去，低聲道：“誰殺了他？”
“正在勘察，”易秋樓終於有了插話機會，連忙殷勤道：“郡主不必擔(dān)心，有下官在此，定能擒獲真兇，為劉學(xué)士……”
截斷了他的話，女子道：“不必多說，隻要你擔(dān)保一件事：三日之內(nèi)，讓兇手伏法。”
“這……這……”
“這是強人所難�！苯釉挼膮s是一直袖手旁觀的李淳風(fēng)。女子霍然迴頭，如驚鴻一瞥。恍惚一道白光，又或是一輪明月，李淳風(fēng)突然明白方才易秋樓為何如此誠惶誠恐。額際開闊，雙眉淡遠，是聰明智慧之相；鼻高而挺，李氏皇族特有的隆準(zhǔn)顯示出柔弱外表下隱藏著的決斷和勇氣�？傮w說來，這麵貌絕非十全十美，但隻要看她一眼，便再難將眼神分向別人。如皓月當(dāng)空，群星自然黯淡無光。
“你是何人？”
“閑人。”
目光轉(zhuǎn)過，女子不再看他，“長史大人，官衙辦案，何時允許閑人旁觀了？”
“既不容我旁觀，為何又容郡主限定時日？”
“你說什麼？”這一迴雙目注視對方，隱隱含有怒氣。這女子雖然容貌秀雅，卻天生有一種威儀，令人不可逼視。年長侍女已經(jīng)喝道：“大膽！怎敢對拂雲(yún)郡主無禮！”
眼中掠過一絲了然之色。長安城中，拂雲(yún)郡主之名無人不知。她是太宗二姊平陽公主與柴紹的女兒，一向深得皇帝歡心。平陽公主性情堅毅，膽略過人，曾為李淵起事召集兵馬，儼然女將軍。後病逝於軍中，高祖痛悼，親手以軍禮葬之，女子而葬以將軍之儀，王朝曆史中可謂空前絕後。此後不久柴紹也謝世，太宗與長孫皇後對這孤女頗為憐惜，詔封郡主，並將當(dāng)初宇文化及私邸賜予。京中盛傳她的美貌，與楊淑妃、莫邪夫人並稱。
『注：柴紹死於公元638年，也即本章故事七年之後。此處為免生枝節(jié)，將他死期提前了。』
“郡主息怒�！崩畲撅L(fēng)微笑拱手，仿佛未看到對方神色，“在下隻是就事論事。郡主雖是皇親，卻無實職，對於官衙來說，你我都是閑人。何況凡事皆有來龍去脈，水到渠成，急不得也緩不得，倘若硬要以威勢相壓，限定時日，除了打亂正常辦案步緒之外，毫無用處。”
他說這番話的時候，易秋樓在一旁又是咳嗽又是暗地裏扯袖子，不欲他說下去，李淳風(fēng)卻置之不理。果然，話音方落，女子臉上便起了兩朵紅雲(yún)，雙眉也攏了起來。她地位尊崇，深受皇恩，加之容貌美麗，身邊人對她的意旨，往往不願、不敢也不忍拂逆，便是小小違拗，也將視為怪事，何況當(dāng)麵頂撞。長史張皇失措，此人生性風(fēng)流多情，對拂雲(yún)郡主一向甚為心儀，此刻見她變色，顧不得官場威儀，連忙圓場道：“全怪下官辦事不力，郡主莫要動怒……”
拂雲(yún)郡主擺了擺手，不讓他繼續(xù)說下去。臉上紅色漸漸褪去，忽地斂衽為禮，“此事是我孟浪，易大人不必放在心上�！�
“��？”大驚之下易秋樓幾乎忘了迴禮，“這……哎呀……這……”
女子不再理會易長史，目光轉(zhuǎn)向李淳風(fēng)，“先生所言甚是，拂雲(yún)受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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