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
他毫不猶豫地彎下腰,躬身走了進去。尉遲方則在身後緊緊跟隨,心中稍有忐忑,但看李淳風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隨即寧定下來。
泥土氣味撲麵而來,幾乎讓人有一種進入墳墓的錯覺。李淳風走得很慢,一邊走,一邊四下觀看,腳步卻未停,四周寂靜得隻聽到二人唿吸?邕^地上一道石坎,“唿”地一聲,有風撲麵而來,迅速後退一步,伸出另一隻手,護住火光。眼前已到了一個略微開闊的所在,寬約七步,正對一間石室。
“看!”
尉遲方抑製不住低唿出聲:石門以及門旁地麵,到處都是暗褐的血跡。
“嗯,看來那日淨修被殺,就是這裏!鼻嗌滥凶硬粍勇暽馗┥聿炜吹厣嫌『郏嵊终玖似饋,伸出手。
“刀。”
尉遲方連忙遞過。李淳風示意校尉站在一邊,先仔細看了看石門周圍,確定之後,將刀插入門縫一扳,立即閃身。如前所料,並無機關(guān)暗器之類,這才來到門前將之拉開。
映入眼中的是一具屍體,俯臥在地上,灰衣,黑發(fā),身形瘦小,看起來是個少年。把鬆明插在地上,蹲下身來,輕輕攏起亂發(fā),顯出一張皺縮著的可怕麵孔。皮膚已經(jīng)呈現(xiàn)出泥土一般灰黑顏色,因為腐爛的緣故,嘴唇扭曲,露出毫無光澤的牙齒。另外半邊臉則被蟲蟻啃噬得殘缺不全,看不清相貌。視線停留在屍體脖頸中,那裏掛著一根褪色的紅繩,中間已經(jīng)斷開,斷痕處卻還很新,將它拈起收入懷中。
尉遲方看得毛骨悚然,忍不住道:“他……他是誰?”
“此人有頭發(fā),看樣子並非沙彌僧侶。照屍體情形,大約死於三四年前!
這才站起身,掃視室內(nèi)。乍一看,空空如也,但地麵有痕跡,像是新近有人來過,而房屋正中則有一個土臺,像是曾經(jīng)用來安放什麼東西,此刻卻什麼也沒有。
搖了搖頭,李淳風道:“看來你我來遲了。這裏原本應當有奇特物事,也許是寶藏,也許是其他。淨修與元覺,應當就是先後發(fā)現(xiàn)了這裏的秘密而遇害!
正要向內(nèi)走去,臉色突然一變,轉(zhuǎn)頭道:“小心!”
話剛出口,沉重的石門已向尉遲方倒了下來。不及多想,校尉順勢一滾,轟地一聲,石門落地,震得黃土飛揚,還沒起身,一件冰冷的東西已經(jīng)搭上了自己的咽喉。感覺到喉頭傳來徹骨寒意,不敢有絲毫動作。勉強側(cè)過頭,順著筋肉幹枯的手,看到一人灰衣衣袖,手中利刃隱隱閃耀。
歎息隨之響起,“既入佛門,何必執(zhí)著?”
陰影中的人頓住了,過了片刻,才用嘶啞的聲音道:“世人皆執(zhí)著,豈獨於我?”
即使性命掌握在那人手中,尉遲方還是忍不住叫了出來:“昉熙大師!”
第十一章 烈焰
一點不錯,那蒼老的聲音正是昉熙特有。
“果然機警,竟能猜到是我!
“其實也隻是略懂醫(yī)術(shù),”笑吟吟地望著暗影中人,李淳風似乎完全沒有意識到他手上的兇器,“眼為心苗,心主血行,若一個人長期臥床,雙腿血脈不通,不會有你那樣銳利的眼神。而且,這慈恩寺本是你化緣重建,塔下機關(guān)暗道也隻有你最清楚!
“不錯!甭曇艋盅}了冷淡,“十年前,正是太子命我重建慈恩寺!
“十年前?”尉遲方失聲道:“你說的太子,莫非是……”
“當然。宗室正統(tǒng),李唐太子,還有第二個麼?”
李淳風慢慢點了點頭,“果然是隱太子的人。那麼,這密室中隱藏的,也就是隱太子留下之物了?”
“哼,李世民這亂臣賊子,早就有弒兄謀逆之意。太子英明,怎會不知?為防萬一,他將珍寶藏匿於此以作後路,囑咐我看守!斌犆鬈S動,照出昉熙那張皺紋密布的老臉,原先聖潔之氣已蕩然無存,隻留下一種扭曲的狂熱,“於是我便假裝癱瘓,守在這裏。元覺這畜牲不守清規(guī),勾引女子上塔幽會,我豈不知?但他心懷鬼胎,特意宣布此塔為禁地,不許人上塔打擾,卻正中我的下懷。”
“淨修、元覺兩人都死在你的手中?”尉遲方忍不住出聲。平日見昉熙,正是行將就木的一名老僧,卻沒有想到竟然有這等力量連殺二人。覺察到了他的疑問,昉熙勒住他喉頭的手驀地一緊,登時就像被鐵箍箍住一樣,喘不過氣來。
“年輕人,你是不曾聽說過我,但你總該知道太子當年倚為膀臂的東宮護衛(wèi),其中最機密的一部便由我主事。這些年來,雖然因為走火入魔腿腳不便,武藝卻不曾丟下。淨修本是我昔日部下,他貪圖榮華,要將我出賣給李世民那竊國賊子,這種背主求榮的東西,本不該活在世上!”
看了尉遲方一眼,李淳風暗示他不可輕舉妄動,同時不動聲色地緩緩移向靠牆一側(cè)。
“說元覺不守清規(guī),大師你呢?馮嬤之事,又作何解釋?”
老僧明顯呆了一呆,“什麼馮嬤?”突然恍然大悟,道:“是郡主府那個婦人?”
“不錯。那個魘魔偶人是你交給她的吧?”
“對,對,想起來了!崩仙湫Φ溃骸八齺硭轮校氖轮刂貙ξ覒曰,說她恨極了自家主人!
“為什麼?”尉遲方剛喘過一口氣,聽到這一句又叫了起來,“她……怎會恨拂雲(yún)郡主?”
“我怎知?”昉熙不耐煩地說道:“但她既然如此說,我便成全於她,將魘魔人交給她,囑咐她放入府中進呈的物品之中!
“但你跟拂雲(yún)郡主又有什麼仇恨,為何要如此陷害她?”
哼了一聲,昉熙臉上顯出咬牙切齒的神態(tài)。
“那小賤人不顧姐弟之情,得知事變消息之後,將當時在她府中做客的太子幼子承義殿下殺了,獻給竊國賊邀寵,正該千刀萬剮!”
“你胡說!郡主絕不是這樣的人!”
情緒一激動,尉遲方掙紮了一下,刀鋒劃破頸上皮肉,滲出血來。見此情形,另一人連忙轉(zhuǎn)移話題。
“那麼地上這少年呢?也是你殺死的?”
“當然!睍P熙傲然道:“凡是闖入這地道的人,都要死!這少年是三年前,太子被殺之後兩天闖入這裏,也是死在此處的第一人。我見他年輕,陽氣重,特意將這屍身留在此處看守門戶!
李淳風眼中顯出一絲了然之色,嘴唇動了動,又咽了下去。最終還是說道:“如今珍寶又在何處?”
“自是到了它該去的地方!崩仙浑p光芒銳利的眼已經(jīng)變成血紅,“李世民這亂臣賊子,很快就要報應臨頭了!你們也是,甘心做他的走狗,便隻有死路一條!”
手中刀失控地要割破尉遲方喉管,就在此刻,李淳風閃電般伸手,在牆上一扳,二人身後突然發(fā)出隆隆巨響。昉熙無意識地轉(zhuǎn)頭看去,卻是剛才倒下石門緩緩立了起來。這一分神稍縱即逝,機會難得。尉遲方身手矯健,豈能放過,腦中尚未反應過來,身體已本能動作,左肘一抬擊向昉熙腹部,右手順勢扳住他持刀的手。
情急出手,自然不遺餘力,未料到這年老僧人竟是神力驚人,絲毫不肯放鬆,而是更緊地箍住了自己。兩人在地上翻滾糾纏,尉遲方力氣雖大,卻因為手臂被圈在內(nèi)側(cè),無法用上勁力,怎樣也不能掙脫。頸上壓力陡增,眼中隻見到老僧那張扭曲的麵孔,看起來猶如鬼魅。
“殺……”
從殘缺齒縫中吐出這個字,緊緊扼住尉遲方的喉頭。校尉艱難地伸手想要扳開,腦中一片混亂。突然身上那人停了一下,然後慢慢鬆開手,一顆光頭沉重地耷拉了下來。連忙推開,狼狽爬起,卻看見酒肆主人正隨手扔掉手中一塊石頭。
“君子動口,小人動手。本以為有尉遲在,便可放心做君子,”拍了拍手,酒肆主人搖頭道:“看來還是不成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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