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楔子
林言站在洗手池前看著鏡子裏的自己,白棉布襯衫,牛仔褲,很清秀幹淨的一張臉,可惜憔悴的不像樣子,眼睛裏布滿血絲,下麵兩片深重的烏青讓人生生老了幾歲。
自從被那東西盯上,已經連續很多天沒有睡過一個好覺了。
林言使勁在臉頰上拍了拍,想把臉拍出些血色來,接著擰開水龍頭接水刷牙,玻璃製的黑色烤漆臺盆上映出他的影子,不對,不僅是他的影子。林言盯著圓弧麵上扭曲變形的倒影,嘴唇開始輕輕顫抖,一絲風從窗縫裏吹進來,白熾燈像電壓不穩似的忽閃了幾下。
有人站在後麵。
林言把臉埋在手中,手心也沒有一絲溫度,他全身的溫度都被那影子抽幹了,生活,學業,朋友,家人,全部在兩個星期前的一個夜晚改變的天翻地覆,像一道雷正正好好擊打在巷口,而他就是那個撐著傘,無知無覺地走在巷中的人。
為什麼偏偏是他?世界那麼大,選擇那麼多,為什麼偏偏挑中他?
林言頹然的幹笑兩聲,雙手撐在冰冷的玻璃臺盆上,慢慢抬頭看向鏡子。
他的背後站著一個“人”。
準確的說,是個黑影,身量很高,衣裳斑駁大片陳年血跡,披發赤足立在林言背後不遠的地方,漆黑的長發間一雙狠戾而幽深的眼直勾勾盯著林言。
那雙從第一次看到就讓他深深震撼的眼睛,偏執,絕望,瘋狂,帶著強烈的不甘甚至是怨毒,冷的像臘月裏在院中凍了一夜的一隻寒鎖,用手指輕輕一碰便再揭不開,連血帶肉都跟那捂不暖的陰寒連在一起,一掰一手血,露了骨,還要被放進嘴裏狠狠的吮。
無處可逃,根本無處可逃。林言叼著牙刷,明明是五月天氣,他整個人卻像被扔進了冰水裏,從頭冷到腳。
老和尚說的話在腦子裏一閃而過,戊申月甲子日,你陽壽將盡。
陽壽將盡,陽壽將盡,別說還有三個多月時間,他媽就算現在死也不能被鬼嚇死,天天演這出,累不累?
“你到底要怎麼樣!”林言忍無可忍地衝鏡中的人影低吼,喉嚨喑啞,手指的骨節仿佛都僵住了。那黑影從身後貼上來,雙手在林言腹前合攏,下巴支在他肩上,極盡依賴而充滿占有欲的姿勢。全身都被寒冷包裹了,散亂的發蹭著林言的臉,嘴唇從耳畔沿著脖子一路吻下去,劃過鎖骨,電鍍金屬閃過一點寒光,是襯衫的第一顆紐扣……
一隻堅硬而修長的手扣上林言的喉嚨。
那東西從來不容得他反抗,要命的固執,偏執和自私,他說他要,林言就必須給,他的人,他的心,他的身體,最後是他的命。
林言發不出聲音,甚至已經疲倦到不想發出聲音,他抬起頭盡量使自己在即將到來的缺氧和窒息中能撐住一絲清明,一人一鬼在鏡子前僵持。
“你走吧。”徹骨的陰寒讓林言的上下牙磨得咯咯直響,說話聲也止不住顫抖:“人鬼殊途。”
一瞬間的停頓過後,林言聲嘶力竭的吼出聲來:“你他媽給我滾!”
卡在脖頸上的手消失了,林言睜開眼睛,鏡子中他僵硬的仰著脖子站著,襯衫的扣子被解了一顆,露出鎖骨處清晰的深紅色吻痕。
手中還死死抓著杯子,林言突然轉過身,猛地把杯子對著黑影該在的位置砸了過去,啪嚓一聲脆響,玻璃杯在對麵的牆上砸的四分五裂,水沿著瓷磚往下淌,衛生間卻空空蕩蕩。
林言一個人愣愣的站著,手裏還握著牙刷。
沒有迴答,燈的亮度又恢複了,林言迴頭看了一眼窗戶,把手向上扳著,鎖的嚴嚴實實。
十秒鍾過後,林言把牙刷塞進嘴裏繼續刷牙。
此時距離林言堅持了二十二年的唯物主義世界觀崩塌已經將近兩個星期。
作者有話要說:這是一隻鬼畜又溫柔的鬼纏上一個人的故事.
2、遇鬼
那件事發生前林言根本不相信世界上有鬼,他本科讀曆史,畢業留校直升小碩,主修文物學,跟導師參加考古實習時拿過死人大腿骨,從幹屍嘴裏扒出過玉蟬。鬼故事在他們寢室一向都當笑話講,要是人死了真能變點什麼那世界早熱鬧了,例如拿起隻乾隆禦用青花碗,老爺子一瞪眼跳出來:“我的我的!”多有意思。
死人,就應該前塵盡忘,噤若寒蟬。
事情出現變化時林言剛做完晚飯,他不住學校,自從被宿舍老三半夜三更跟媳婦電話吵架弄得神經衰弱後他就搬進爸媽為他準備的婚房,離學校很近,從此一個人做飯,一個人打遊戲,周末橫穿半個城市迴家陪父母。林言是這城市數十座高校數萬名小研的其中之一,往好了說前途一片光明,往差了說則毫無可圈可點之處,丟進人堆找不出來。
那天做的是炸醬麵,肉丁用滾水一過,加甜麵醬炒熟,麵條出鍋瀝水,澆上醬,拌開就是美味,林言端著碗往電腦前一坐,邊看《城南舊事》邊吃麵條。
初夏天氣潮濕悶熱,電影剛播到一半,外麵忽然響起隆隆悶雷,沒過多久豆大的雨點瓢潑而下,窗玻璃上一條條水道子結成了雨簾,劈劈啪啪地敲打著窗戶。
林言忙不迭的關掉播放器,還沒等關機完畢,一條閃電劃過夜空,啪的一聲,電腦黑屏了。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林言抱怨了一句,順手拔了電腦插座,他用的是為做文物3d還原效果圖特意配的臺式機,雷暴天氣一連電馬上得報修。
明天又得麻煩尹舟過來修機子。
一陣異樣的感覺升騰了起來。
冷,莫名其妙的冷,凍的人直打哆嗦。
不知什麼時候整間屋子的溫度開始下降,剛才看電影沒察覺,現在整個人都像進了冰窟窿,寒意從各個角落汩汩冒出來往身上撲,t恤衫沾著的熱汗涼透了,濕漉漉的貼在脊背上。
林言把不停出冷汗的手心往牛仔褲上使勁擦了擦,心想怎麼下場雨天氣就涼下來了,剛待起身去找件長袖衣服,還沒站起來,眼睛餘光瞥了眼電腦屏幕,一緊張又一屁股坐下了。
房間裏開著燈,屋裏的情形清晰的倒映在漆黑的電腦屏幕上,最前麵是林言的臉,後麵則是林言臥室的窗戶,向內大開著,窗簾被風吹得鼓脹了起來,而讓林言從頭涼到腳的則是簾子前麵站著的“人”。
不對,隻能說看形狀隱約是個人,戴著奇異帽子的人。
林言直愣愣的盯著屏幕上的東西,一股懼意慢慢沿著脊柱爬了上來。
一定是衣架忘了挪開,不能疑神疑鬼的。林言扯了扯衣角,深吸了口氣,猛地一迴頭。
沒人,屋子裏一切如常,隻有雨越下越大,玻璃上雨水擰成小股細流往下流淌。
懸著的心放下了一半。
不對!林言的頭皮一下子麻了,不僅沒有人,那窗戶,窗戶明明鎖著,窗簾被好好的束在兩邊,怎麼可能被風吹起來?剛才從屏幕的倒影中看到的……究竟是怎麼迴事?
幻覺!一定是幻覺!林言的上下牙咬緊了,忍不住在大腿上狠掐了一把,提醒自己清醒點。
劈啪一聲電流的細響,停電了,整間屋子陷入一片漆黑與寂靜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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