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夢中腐爛的臉在腦海一閃而過,林言忍不住打了個寒噤,飛快的瞥了眼蕭鬱,點了點頭。
風刮得更厲害了,像是吹響了一隻尖銳而巨大的哨子,林言躺在床上從頭迴憶經曆的夢境,一個突然冒出的細節讓他渾身發冷,他真的沒出過門麼?驚悸讓他朝蕭鬱身側挪了挪,蕭鬱順勢攬過他的腰,淡淡道:“睡吧,明日沿路走一趟便知道了。”
一夜無話,各自心事重重。
第二天竟是個難得的好天氣,天空瓦藍瓦藍的,雲很白,路旁的白楊樹被風一吹,嘩嘩的響。
賓館一樓的小餐館外支了早點攤子,已經開始營業,女孩動作麻利,從鍋裏一撥撥往外撈油條,林言跟她打聽了附近的交通情況,全鎮隻有一路公共汽車,但並不走古墓的方向,山路難行,吃完早飯後幾人在路邊截了輛牛車,坐在車鬥裏往古墓趕。
清晨的露水還沒幹,空山寂寂,能聽到布穀鳥的叫聲,晨霧被太陽一曬,飄飄蕩蕩,像軟垂的一幔乳白的紗,柿樹和鬆樹在霧氣裏若隱若現,空氣微涼。
“好地方。”尹舟讚道,“能散幾天心這一趟也沒白來。”
車夫穿著白布褂子,一邊趕牛一邊朗聲道:“你們幾個娃娃真會玩,我們這的風景出了名的好,可惜地方偏了點。”
“路不大平,坐穩了。”話音剛落,牛車駛過一個大坑,三人沒心理準備,被顛得差點摔下去,尹舟捂著屁股,車夫爽朗大笑。
阿顏一直望著遠處發呆,此時也難得的笑了笑,林言掏出瓶礦泉水遞給他,安慰道:“先別擔心,你師父既然露麵了,至少能確定他在做的事跟咱們有關,早晚會再碰見。”
小道士緊緊地抱著他的書包:“我、我怕師父出什麼事……”
林言搖頭:“你別聽阿舟嚇唬人,我們昨晚雖然住二樓,但房頂並不高,四周又都是連在一起的平房,想爬上去很容易。”
“咱們還是擔心自己比較靠譜。”
阿顏聽出他話裏的戒備,沒再搭腔。
牛車吱悠吱悠的走,拐上一條鋪著石子的土路,道路窄而顛簸,兩邊酸棗樹的枝條壓的很低,時不時要彎腰躲避,石橋和磚瓦房都沒了影子,四處盡是壓來的青山和一重接一重的濃綠,群山環繞,形成一個天然的迴音場,鳥鳴聲格外清脆婉轉。
趕車師傅把草帽扣在頭上,悠然地哼著不知名的小調,聲音高亢而蒼涼。
古墓比想象中好找許多,牛車繞過一片湖水,一片完工過半的停車場出現在眼前,停著運送沙石和磚塊的平板車。
又走了一段,牛車在剛修葺好的廣場上停下來,盡頭一道三重拱門的石牌坊通往墓道,青石砌成石階一路向上,兩側每隔一段距離安放石馬雕塑,石匠叮叮當當地鑿石頭,地上堆著些被剪了枝的月季,花匠正一盆盆往花壇裏擺。
周圍山體環繞,石階兩旁古樹森森,把墓道擠在中間,格外幽深晦暗,似乎終年不見陽光。
“這裏迴鎮不方便,你們幾個娃娃玩到什麼時候?我在門口等你們。”車夫很淳樸。
“不用不用,也說不準幾點,迴去我們另想辦法。”林言一邊付錢一邊揉被顛開花的屁股。
車夫對開發旅遊區很排斥,往地上啐了一口,罵了句作孽:“天黑前可一定得迴去,這地方不吉利。”說著搖了搖頭,“昧著良心淨賺黑心錢,這哪是能玩的地兒!”
幾人下了車,在牌坊下站成一排。
阿顏摸了一把石柱,自言自語道:“剛建兩個月,苔蘚已經這麼厚了。”
“建的倒是挺氣派……怎麼感覺跟以前旅遊去過的陵墓這麼不一樣?”尹舟抱臂摩挲著胳膊上的雞皮疙瘩,“你們覺不覺得氣溫降下來了?這附近特別冷,陰森森的。”
“記得明十三陵麼?”林言輕輕說,“明人建陵極講究風水,常不惜花費多年擇取吉壤,以十三陵為例,永壽山從東、西、北三麵環繞一片小盆地,陵區建於山麓,坐北朝南,前有河流背靠青山,從高處俯瞰南麵平原,視野開闊。”
“你看看這座有什麼不一樣?”
尹舟抽了件長袖衣服披上,噝噝直抽涼氣,抱怨道:“這哪是視野開闊,恨不得擠山坳子裏去,估計八百年也見不著太陽,凍死人了。”
“咦,這山方向不對,怎麼在南邊?還有咱們剛才路過一片湖……”
林言冷冷道:“全反了,山在南,水在北,那片死水湖呈半月形,像一張弓把陵墓圈在裏麵,真難為當初選址的人找到這麼一處大兇之地。”
尹舟奇道:“還真是,不過弄成這樣有什麼用?”
“人住的房屋位置和家具擺放都有風水講究,比如廚房的象是刀,西南位為男主位,廚房建在家居西南角不利男主,易生暗病。再比如東南位為長女位,如果男主住東南,卦象叫天風姤,主外遇不忠,這都是活人用的風水。”林言皺眉道。
“死人住的陵墓更有風水講究,陵墓不吉,死者難以安眠,甚至無法投胎。”
小道士點頭:“對,明、明朝有個官員得罪皇帝,皇帝在他的墓裏鋪滿屬陽的赤硝和朱砂,棺材在正午時分下葬,形成一個人工‘火海地獄’,死者魂魄日日經受火烤曝屍之苦,據說後人把他的屍身挖出來,屍骨焦黑碳化,極其慘烈。”
“陵、陵寢講究陰陽平衡,那官員下葬之處為至陽,這裏則為至陰,聚怨養屍,死者如受針紮冰凍,別說投胎,開館時辰不吉,要鬧僵屍的。”小道士用手搭涼棚,瞇眼朝高聳的中條山望去:“死人不會反抗,這根本是個人造無間地獄,手段好狠毒。”
“不知道他怎麼熬過來的。”林言抿著下唇,“怨氣積聚不散,難怪厲鬼作祟。”
三人沿著穿過神道,沿石階拾級而上,時不時跟打赤膊,在肩上搭條白毛巾的工人擦肩而過,工人們很少見外人,挑著擔子,好奇的打量他們一眼。
尹舟和小道士走在前麵,林言在後麵跟著,此處跟他記憶中的荒草淒淒已經變了樣子,到處響徹水泥機的轟鳴,再過一段時間,將會有更多人來到這裏,度假,旅行,孩子們牽著大人的手,圍在棺槨旁蹦蹦跳跳,門衛室會販賣小冊子,印著每一件從墳塋中出土的文物,他生前愛的,用的,都將放在玻璃匣中供人參觀,再不屬於他。
他不知道蕭鬱的家在哪,大概對鬼來說,墳墓就是唯一得以安睡的家。
“抱歉,弄成這樣。”林言小聲對蕭鬱說。
那鬼沒迴答,深深看他一眼,撩了撩衣裾下擺,大步往前走去。
古道森森,通向他早已記不起的前生。
林言看著蕭鬱的背影,迴憶起數月前的那次實習竟有些溫暖,他們初見和故事開始的地方,礦燈明明滅滅,空曠的墓室隻有他一人,穿白衣的佳公子在不遠處靜靜的看他,眼神落寞,跟隨他再看一迴五百年後的月亮,世界已經變了樣子,隻有一個人可以依傍。
比任何時候都想跟他並肩,說一句幸會,說一句喜歡,林言緊走兩步,那鬼卻古怪,周身散發著詭異的森冷氣息,眼神也格外冷,他的手像裹了膠皮的瓷,五指蜷伸時骨節發出磕巴細響,仿佛一具行走的骷髏。
林言想追他,跟阿顏錯身而過時小道士拉住他,搖了搖頭。
“這是他的地盤,咱們小心。”阿顏聲音壓的很低,“你、你別總忘了他是鬼。”
“對我來說都一樣。”
阿顏輕蔑的哼了一聲:“這墓址選的蹊蹺,萬一他尋仇索命,冤死鬼什麼樣,別怪我沒提醒過你。”
石階在拐上高點後直轉向下,通向一個方方正正的黑暗入口,門口用三合板搭建臨時一排平房,門開著,閃出一個麵皮黑黃的中年人,老遠便看見三人,林言上前寒暄,聽聞是陳教授的學生後中年人立刻露出熱情的笑,隨即迴屋取了串鑰匙,大步帶三人往墓道走去。
進入入口,周圍一下子暗了下來,隻剩下兩側礦燈的昏黃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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