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被一腳踹飛，重重砸在牆壁上，“砰”地落地，薑萱頭腦“嗡”一聲，眼前驟一陣發(fā)黑。
動也不能動，短暫失去意識，緩了好一會，她才能漸漸聽見薑鈺帶哭的聲音。
勉力睜開眼皮子，一動，背部和腰側(cè)一陣撕裂般的劇痛，疼得她眼前又是一陣發(fā)黑。
隻是薑萱也顧不上了，咬牙忍過這一波劇痛，她扶著牆根爬坐起身，“別哭，我沒事……”
也來不及多看一眼其他，薑萱手腳並用，蹌踉往衛(wèi)桓爬過去。
衛(wèi)桓躺在血泊中，麵色慘白，一動一動。
薑萱一撲過去，立即探手試他唿吸和頸脈。
還好，還好，雖微弱急促，但還是有的。
薑萱慌忙給他止血。
薑鈺已經(jīng)把傷藥瓶子掏出來了。他雖懸心胞姐，但也清楚衛(wèi)桓的情況更危急，自己身上已經(jīng)沒藥，七手八腳先把衛(wèi)桓身上的藥給摸了出來。
薑萱抽迴自己那柄匕首，快速割開衛(wèi)桓腹部衣裳，鮮血汩汩，她忙割下一幅衣擺兩三下疊厚，將藥撒上，如上次一般捂緊他傷口。
“阿鈺，你來！”
衛(wèi)桓背部還有一道長長的新刀傷，血色蔓延，迅速渲染他後背衣物和身下泥土。
薑萱一刻也不敢停，指導(dǎo)薑鈺姿勢和力道，吩咐他捂實，而後自己一騰出手就迅速繞到衛(wèi)桓後背，一拉他後背衣裳。
劃得很長的一處傷口，很深，鮮紅血肉外翻，血如泉湧，觸目驚心，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未見骨頭髒器，不然她也不知該怎麼辦了。
高聲吩咐弟弟配合，薑萱俯身一咬牙，小心翼翼托起衛(wèi)桓上半身，讓他側(cè)肩膀靠在牆上。
實在是沒辦法了，這血不趕緊止不行，本來趴躺著是最好的，但他腹部還有一處崩裂舊傷，隻能這樣了。
薑萱飛快裁了一幅長條布塊，而後疊厚，顫著手將瓷瓶剩下的藥粉都撒了上去，她暗暗祈禱，一定要見效，不然藥都用盡了。
小心用兩掌托起布條，用力往傷口一捂，衛(wèi)桓立即身軀一繃，悶哼了一聲，眼睫動了動。
他痛醒了，卻說不出話來，動也不動半閉著眼睛。
薑萱喊了幾聲，都沒得到迴應(yīng)，心急如焚，卻不敢動。姐弟兩個維持同一個動作，大汗淋漓唿吸粗重。
久久，久到二人手臂都僵住了，薑萱小心翼翼，揭了揭布條。
這一刻她真的感謝滿天神佛，血止住了！
薑萱忙半傾斜側(cè)身，先用腿側(cè)勉強(qiáng)壓住敷料，而後撿起匕首，就在身側(cè)那具屍體裁布條。
一圈又一圈，衛(wèi)桓上衣直接被割斷解了下來，露出精瘦卻肌肉線條流暢的上半身，血跡斑斑，薑萱以最快速度給他包紮好背部傷口，而後繞到前麵。
一看，大鬆了口氣，腹部傷口也止血了，薑萱趕緊如法炮製。
屏住一口氣直到弄好，姐弟兩個急喘幾下，才騰得出手一抹臉上的熱汗。
隻還沒完，衛(wèi)桓正精赤上半身，他可冷不得。姐弟兩個通力合作，直接在那些漢子身上剝衣服。
裏衣、厚絮夾衣、外衫，撿最先倒地衣衫完整、身上沾血也最少的那兩個漢子開始剝。
“阿姐，你有沒有事？疼不疼？”
疼肯定自然是很疼的，實際現(xiàn)在她每動一下，背部和腰側(cè)就一陣?yán)罡钊獍愕耐矗鄣盟K萱手都微微抖索著，但她隻搖了搖頭，表示沒事。
抖開衣衫，小心避開新包紮好的傷口，給衛(wèi)桓穿衣裳。
他全程任人擺布，也不知好是不好？
但想來是非常不好的，否則他這麼一個孤冷的人，想當(dāng)初就算腹部重傷也堅持要獨立行走的，如今卻奄奄一息任人折騰。
都是為了救她姐弟，薑萱愧疚又難受，心下沉沉堵得慌。
天際一線殘月，孤零零懸著，朦朧又冷冰，深夜的秋風(fēng)刮骨刀似的，鑽進(jìn)骨髓凍透人的血肉，又冷又寒，寸步難行，幾度險死還生，淒惶無處容身。
這一夜，改變的太多太多，想起慘死的母親，眼眶一熱淚湧而下。
薑萱用力抹了一把眼淚，仰頭深唿吸，她努力壓抑傷悲，現(xiàn)在可不是傷心哭泣的時候。
“阿鈺收拾一下，我們趕緊走！”
此地不宜久留。
遇上一隊五人組，就算他們是邊緣隊伍，大部隊也肯定是正往這邊撒過來了。
危機(jī)就在左近，再遇上必死無生，必須馬上走，越快越好。
這道理薑鈺懂，薑萱更懂，可是衛(wèi)桓現(xiàn)在這情況，很難上路。
既然他走不動，那就她背著他，總能走的。
無需猶豫，薑萱當(dāng)即拿定主意，她和薑鈺一人一邊，屏息咬牙，將他托起先靠在牆上。
薑萱深唿吸幾下，正要俯身。
不想這時，衛(wèi)桓動了動，突然說話了。
“……你們走罷。”
聲音虛微卻淡然，衛(wèi)桓睜了睜眼，神色平靜。
他目前這情況，已無力護(hù)她。
她在昌邑群山救了他一次，他現(xiàn)在也迴救她一次，算兩清了。
她姐弟就此離去即可。
“此地往東南，約三十裏，就是東郊碼頭。”
薑萱一愣。“你說的這是什麼話！”
她還以為她聽錯了！
她怎麼可能扔下救她命的人，獨自逃跑？那她還是個人嗎？
還不如幹脆陪母親去了就好！
一時氣急。
卻看他眼瞼無力垂闔，一身傷重連站都站不住了，心中一酸，潮熱眼眶又落下兩行淚，薑萱狠狠一抹，咬牙：“你不走，我們也不走！”
“今日即便是要死了，咱們也一起死罷！”她盯著他，擲地有聲！
柳眉杏目，她本生得極嬌美柔弱的一張臉，此刻卻緊繃出倔強(qiáng)的弧度，似三月煙雨蒙蒙的那一雙含水眸，目光堅毅毫不退讓，似有火花交織般，在這個深秋寒夜裏迸濺出一點奪目光亮。
衛(wèi)桓瞼睫一頓抬起了眼，對上的就是這麼一雙眼睛，一怔，要說的話頓在半途。
他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
薑萱與他對視片刻，也不說話，直接一轉(zhuǎn)身，背對著他伏低身體，兩手托著他的腿彎，深唿吸一咬牙，憋住一口氣站起身。
蹌踉搖晃，她卻憑借一股毅力，真把他背了起來。
“阿鈺，我們走！”
月很冷，長夜寒，狹長幽暗的狹窄巷道，瘦弱單薄的肩背，一下比一下粗重的唿吸，她竟真背上了他，極艱難地向前一步一步挪動。
一瞬茫然。
衛(wèi)桓有些不知所措。
本打算兩清的，他也真打算自己走的，至於走不走得動？他沒想太多，他在從前這短短十六年太多的難，他都是自己獨自走下去的。
他話出口時，也並不覺得有什麼，很平靜，他是真心讓她帶弟弟走的。
這樣的話，她成功逃生的幾率要高很多。
可是她……
“你不走，我也不走！”
“今日即便是要死了，咱們也一起死罷！”後知後覺地，慢慢咀嚼過這一句話。
要死就一起死。
原來，在這個孤寂血腥的寒夜，他竟得了一個同生共死的夥伴麼？
是的，就算她佝僂著身體氣喘如牛，纖細(xì)的手臂一直在顫抖著，卻攢得緊緊，不肯棄他。
很陌生，他完全不知該怎麼應(yīng)對，但聽到前頭她喘著低低說：“你歇一下。”
“……嗯。”緩半拍，強(qiáng)弩之末卻硬撐著一直繃緊的肩背，一點一點放鬆了下去，他慢慢的，伏在這具瘦弱的脊背上。
薑萱氣喘如牛。
衛(wèi)桓雖瘦削，卻高，渾身肌肉緊實，很重。男女體重力量的差異，她這副千金閨秀的身體，如同泰山壓頂一般，她咬緊牙關(guān)一步步往前挪著。
她該慶幸，自己多年一直注意鍛煉，否則隻怕真會有心無力。
三人就該陷在那裏等死了。
汗如雨下，薑萱盡自己所能拚命走著。
危機(jī)未曾退去，反在暗處不斷逼近，她不知道敵方分散搜索是究竟分得有多散，但能憑借尖哨聯(lián)絡(luò)，想來再遠(yuǎn)也該有個限度的。
很可能，另外一撥或者幾撥的敵人已經(jīng)逼近了。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拚命地往前趕。
隻要還能喘氣，她就不會放棄逃生的。
尤其，母親毅然犧牲自己作示警，隻願換她姐弟平安無事。
她得活下去！
他們?nèi)硕嫉没钕氯ィ?br />
不知走了多久，可能很久，也可能並沒有多久，汗水濡濕薑萱的眼窩，前路變得模糊，她頭腦嗡嗡鳴響，耳邊風(fēng)聲都似乎拉遠(yuǎn)了聽不太清晰。
隻驟然！
“嗶，嗶嗶……”
一聲尖銳哨鳴劃破夜幕，哨聲異常急促，有節(jié)奏的一長二短顯然是暗號，緊迫的哨聲連續(xù)吹響多次，在寂靜的深夜裏傳得極遠(yuǎn)。
連薑萱三人都隱隱聽見了！
衛(wèi)桓一動，身軀立即繃緊。薑鈺驚唿一聲“阿姐”，惶惶迴身。
薑萱重重吐了一口氣，竟不是錯覺！
敵人發(fā)現(xiàn)打鬥現(xiàn)場了！
他們將迅速聚攏，因搜索範(fàn)圍大大縮小，很快就要會往這邊追截而來了。
她狠狠一咬舌尖，“阿鈺，我們走快些！”
不到垂死一刻，她都不會認(rèn)命的！
強(qiáng)大的意誌作動力，薑萱竟然能小跑了起來了。哪怕步幅很小，每步落地灌鉛般的雙腿一陣漲疼，牽引得她後背腰側(cè)傷處痛感直扯後腦勺，但她確確實實跑了起來。
速度一下子加快。
也許是天不絕人，大約跑了半炷香時間，薑萱爆發(fā)力都已支撐不住的時候，她忽然聽見前麵有些人聲。
不是追兵的人聲。
而是很雜亂，有很多人在深夜裏聚集在前麵，竊竊私語嗡嗡嗡的。
緊接著，一個粗獷中年男聲高喝：“吵什麼，吵什麼？輪到的趕緊上車！快一點快一點，上船的時辰要到了！”
上車？
上船？
薑萱心中一動。
那人聲就在不遠(yuǎn)的前頭，她略略思索，和弟弟打個眼色，小心翼翼靠了過去。
拐過兩條短巷，前頭巷子透來火光，薑萱仔細(xì)將衛(wèi)桓放下，而後行至牆角位置，小心探出一點頭，往前望去。
隻見遠(yuǎn)遠(yuǎn)前方空敞處有三堆篝火正在熊熊燃燒，這是一處泥胚大院落的門前，這院子院門大敞，裏頭同樣還有火光和人頭人聲。
沒錯，就薑萱所見，這門前寬敞處已聚攏了很多人，粗粗一看約有近百，有男有女，有壯年有小孩，衣衫襤褸麵黃肌瘦，正圍著篝火坐成一圈。
外圍立著一圈持刀警戒的漢子，而圈子中間，則有一個高大粗壯的中年男子，他手執(zhí)皮鞭，正指揮的最前邊一撥人上車。
車是驢車，足有十幾二十輛，有幾輛有篷，但大多無蓬。那些被催促的人上車的人粗看著，似乎比坐著那些要好一些，一眼過去相對沒這麼瘦，大人都年輕，小孩則幹淨(jìng)生得好一些。
薑萱心念一轉(zhuǎn)，立即明白了過來。
私牙？
她這是碰上私牙組織了！
這是幹什麼的？或許說人牙子就明白了。
在古代，買賣人口還是合法的。且眼下亂世，正是黃金時期，很多時候就有活不下去的貧民投過來找生路。
為奴為婢，挖礦苦力，總算有一口吃的。
但眼前這茬，顯然不是官府承認(rèn)的官牙，而是一夥組織龐大而有實力的私牙。
隻現(xiàn)在薑萱卻顧不上這些，如今四麵楚歌，她最怕的反而是一成不變的暗黑巷道。
有變化，她反而能拚一把。
垂眸忖度片刻，她無聲起身，飛快迴到衛(wèi)桓薑鈺身邊，“我們過去，拚一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