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十裏坡上，英國公夫人曹氏正站在人群中伸著脖子往官道上張望。
她是個白胖的中年婦人，九月雖然已經(jīng)入秋，但秋老虎還是很磨人，出城這小半日功夫，她已經(jīng)出了好些的汗水。
她出生望門，嫁入英國公府之後當(dāng)了多年的國公夫人養(yǎng)尊處優(yōu)，就算前幾年他們一家子被圈在府內(nèi)，不得隨意外出，她也沒吃過苦，但此時她卻對難耐的秋熱視若無睹，隻捏著帕子緊張忐忑地問英國公道：“老爺，遠(yuǎn)處是不是來了輛馬車？是不是我們小南迴來了？”
英國公四十多的年紀(jì)，頭發(fā)還很烏黑，精神矍鑠的，他也正盯著英國公夫人的馬車，口中道：“離得太遠(yuǎn)，還看不清。你也不用急，左右是說今天迴來。”
“我能不急嗎？”曹氏小聲埋怨道：“前頭我說等小南迴來了再說，你非要上折子給小雲(yún)請封世子！小南沒和時恩一道迴來，肯定是心裏怨懟我們了。”
曹氏說著就要抹淚，英國公蹙著眉、壓低聲音道：“這事不是早些時候就和你說過了嗎？小南跟著時恩出去一遭，當(dāng)了那麼久的苦役。沈家人最是念舊情的，他和聖上肯定不會忘了咱家小南。有他們照拂著，咱家小南還愁沒有別的出路？”
英國公自覺自己沒有做錯，雖然他確實是偏疼幼子一些，但也不是全然沒給蕭世南考慮。
若是還讓蕭世南當(dāng)世子，自家的指望就全在蕭世南一個人身上。但若是把世子之位給了蕭世雲(yún)，兩個兒子都能有好前程，於整個英國公府來說，那自然是更有利的。
“理是這麼個理兒，但是小南他……”
“沒有但是，要是他拎不清，不配當(dāng)我的兒子！”
英國公展現(xiàn)出了他大男人的那一麵，曹氏是以夫為天的性子，見他真的不高興了，又是在外頭，旁邊那麼些外人在，她就也不敢再提了。
而在英國公府的人隔過去一段，站著寧北候一家。
薑萱站在她母親容氏身邊，臉上寫滿了不耐煩。
不過她們這樣的年輕女眷出門都是戴著帷帽，所以旁人也發(fā)現(xiàn)不了。
被日頭又曬得出了一身汗，薑萱瞪了一眼旁邊打扇的丫鬟，讓她更賣力一點，而後轉(zhuǎn)頭對著容氏就是一通抱怨，“娘，這一大早不睡覺，出城來做什麼？”
容氏打量了一下周圍，見沒人注意她們母女，她就道：“聖上和沈國舅親自來接人，雖還不知道接的是誰，但知道消息的人家都趕過來了。咱們?nèi)羰遣粊恚痪吐潇断鲁肆耍俊?br />
這些年寧北侯府在勳貴圈子裏的地位每況愈下，最近搭著沈家起複的東風(fēng)才好轉(zhuǎn)一些。
前頭聽說了今天沈時恩和蕭玨出城來接人，寧北候可不得帶著一家子過來好好表現(xiàn)？
當(dāng)然這麼想的也不止他一家，不然也不會一個十裏坡上全是人。
連最不靠譜的安毅伯都來了。
眾人各自說話的工夫，薑桃他們的馬車已經(jīng)行駛過來。
薑桃本還想著要快些走，免得擋了後頭大人物的路。
但蕭世南認(rèn)出來十裏坡附近的守衛(wèi)是宮裏的人，奚雲(yún)也說他們暗衛(wèi)會定期給宮裏傳消息，日前就把薑桃他們即將抵達(dá)京城的消息傳了迴來。
聽了他們的話，薑桃才知道這陣仗是迎接自己的。
知道了她還有些惴惴不安，雖然上京前她已經(jīng)換裝打扮過，並不會失禮人前。但麵對未知的狀況，還是這種她沒見過的大場麵，說不慌那是不可能的。
隨後馬車停了，她也來不及想跟多，奚雲(yún)給她打了簾子，蕭世南先跳下車去。
十裏坡的最高處，蕭玨和沈時恩比肩而立，蕭世南看清了他們的身影，眼眶一熱，直愣愣地就往前走，走了兩步他想到了薑桃，於是他又站住了腳，轉(zhuǎn)身去腳蹬邊上，伸手等著扶薑桃。
而此時十裏坡上的氏族們也看清了他。
英國公夫人曹氏已經(jīng)哭起來了，英國公也是激動地唿吸都急促起來。
薑萱見了就在容氏耳邊涼涼地道：“我還以為接誰呢，敢情是接英國公家的大公子？”
沈家平反之後，眾人最關(guān)心的就是沈時恩這些年去哪兒了。
打聽的人多了，沈時恩也並不覺得過去幾年的日子見不得光，就透出去一些，他們就打聽出來沈時恩是被英國公安排著隱姓埋名去當(dāng)苦役了，為了給他掩人耳目，英國公還把早些年對外宣稱沒了的世子蕭世南送過去和他一道。
如今看到英國公夫婦那激動的模樣，眾人也就都猜到了。
容氏拍了她一下，薑萱還在嘟囔，“本來嘛，都知道英國公早先就給他小兒子請封世子了。他大兒子連世子都不是了，至於這麼折騰嘛……”
她還沒說完，就看到一個清瘦的女子被蕭世南扶下了馬車。
薑桃扶著蕭世南的手站定之後，心中雖然有些慌亂，但行動間還是秉持著多年的素養(yǎng)，動作儀態(tài)看著是氣定神閑。
蕭世南起初還怕她露怯，正想著勸慰她幾句，見到她這姿態(tài)，才知道自己是想多了。
也是，他嫂子本來就是奇女子，“龍屁”都打過了，還會怕這種陣仗？
薑桃不知道他的心理活動，隻是想著不能在人前露怯，佯裝鎮(zhèn)定，但是等看到沈時恩快步向她走來的時候，她的心才算完全定了下來。
沈時恩再不是過去一身短褐的簡單裝束，他穿著一條玄色鑲寶藍(lán)邊撒花緞麵圓領(lǐng)袍，腰間束著手掌寬的寶藍(lán)色鑲寶石腰帶，烏發(fā)束起，頭戴一個嵌藍(lán)寶赤金冠。一身華貴的衣裝配上他本就深邃俊朗的麵容，端的是英氣逼人，風(fēng)度瀟灑。
都說人靠衣裝馬靠鞍，若不是他們當(dāng)了一兩年的夫妻，薑桃都快認(rèn)不出他了。
兩人離得近了，沈時恩看著她就笑，溫聲問她：“路上辛不辛苦？小南和小阿霖頑皮沒有？”
他口吻還和從前一樣，薑桃笑著搖了搖頭，說：“小奚他們給我們安排的好好的，哪裏會辛苦？”
小薑霖還在馬車上，薑桃怕那大陣仗嚇到他就沒把他帶下來。
此時聽到了沈時恩的聲音，又聽到了自己的名字，小薑霖就探出半邊身子來。
“姐夫！”小薑霖見了沈時恩就快樂地喊他，“阿霖好想你！”
他平素在家裏最黏薑桃，其次就是沈時恩。之前為了讓薑楊備考，小家夥被迫搬了出去，後頭迴家住了一夜，蕭玨就過來了，一家子就去了省城，到了省城又上京的上京，陪考的陪考，分開的時間可不短了。
“姐夫也想你。”沈時恩走到馬車邊把他抱起來顛了兩下之後，還和從前一樣讓他坐在自己肩膀一側(cè)。
“好些人在看著呢。”薑桃出聲提醒。
沈時恩不以為意地?fù)u了搖頭，說：“不礙事。”
小薑霖下了馬車猛地見到不遠(yuǎn)處全是人，確實是有些被嚇到，不過他姐姐和姐夫都在身邊，他也很快鎮(zhèn)定下來，擰著脖子到處看起熱鬧來。
這時候蕭玨也過來了，其實早在沈時恩見到趕車的是奚雲(yún)的時候，他也跟著沈時恩一道動了。
但眼下不是微服出巡的時候，他身邊滿是宮女太監(jiān)侍衛(wèi)，他一動起來，伺候的人也得動，因此才比沈時恩晚了那麼一會兒。
“問舅母安。舅母路上可好？”
這要是之前，薑桃還能把蕭玨當(dāng)自家子侄看，但眼下他穿著龍袍，頭戴雙龍戲珠冠，稚嫩的麵容帶著帝王的威嚴(yán)，身後又烏泱泱的全是人，薑桃哪兒還敢把自己當(dāng)長輩，福身行禮道：“拖您的福，一路很是平安。”
蕭玨伸手把她拉住，說：“舅母客氣了。”
接到了人，眼下這環(huán)境人多口雜的，蕭玨和沈時恩不急在這時候和他們說話，便讓隨行的人出發(fā)。
蕭玨和蕭世南共乘一輛馬車，沈時恩則和薑桃、小薑霖一輛。
英國公夫婦也上了馬車，跟在他們了他們後頭。
見他們動了，聽到消息來湊熱鬧的人家也散了。
但也有會來事兒的，跑到寧北候旁邊打聽，問剛聖上和沈國舅親自來接的那婦人是國舅夫人吧？原來這些年國舅在外頭成家了？怎麼之前沒聽你家提過？
寧北候麵上在笑，心裏卻是有苦難言。
外頭都以為他們府上的姑娘之前和沈時恩定過親，寧北侯府和沈時恩很是親近呢。
其實自打沈家平反之後，沈時恩連個人都沒派到他家過。
也就是給他給那死掉的女兒修葺衣冠塚的時候，沈時恩親自來過一趟，打那之後就沒和他們侯府聯(lián)係過了。
但是寧北候還想借沈家的東風(fēng)，在外人麵前還裝出和沈家很親厚的樣子。
所以此時旁人才會拿沈時恩的事來問他。
他其實哪裏知道呢？若是知道沈時恩在外頭娶了親，他也就不會早早地從旁支裏過繼女孩兒，想著繼續(xù)當(dāng)沈時恩的嶽丈呢！
他強(qiáng)笑了兩下也沒答話，拱拱手就喊上容氏，帶著薑萱坐上了自家的馬車。
一上車，薑萱就摘了帷帽扔在一旁，涼涼地道：“合著沈國舅已經(jīng)成親了？隻是剛離得遠(yuǎn)，倒不知道是個什麼樣的人物。我似乎還看到了個小孩兒，別是沈家的孩子吧？”
她不提還好，一提寧北候更鬱悶了。要是沈時恩兒子都那麼大了，他們家這半拉姻親不就完全不頂用了？
容氏見寧北候臉色不善，拉了薑萱一把，道：“沈國舅在外隱姓埋名，能娶到什麼樣的好妻子？我猜著不過是因為沈家人念舊情，所以才不好拋棄糟糠的。”
這話說出來其實容氏自己都有些不相信，要是沈時恩對他妻子不看重，能親自出城來接？而且蕭玨這皇帝也挺奇怪的，一個出身低微的民婦，雖然名義說是他舅母吧，但又沒什麼感情，至於他也跟著來接？
但是她的分析又確實有道理，這世間的男人不都貪花好色，喜新厭舊？
沈時恩現(xiàn)在看著對他那妻子很是看重，但身份有別，誰能保證他往後數(shù)十年如一日？
寧北候自己不好女色，但他接觸的人還真就沒有那種眼裏隻有一人的，聽了容氏的話他自己再一想，臉上便又有了笑，“夫人說的有道理，區(qū)區(qū)民婦如何同我們勳貴家的女孩比？前頭阿桃立墳塚的時候沈國舅還親自來了一遭，可見那是還沒忘了我們阿桃呢。”
說著寧北候又交代容氏要好好照顧家裏那個和薑桃有三四分相似、已經(jīng)過繼成了他女兒的姑娘。
容氏點頭說她省得的，“阿瑩既然已經(jīng)是咱家的姑娘，妾身肯定把她和萱兒一樣疼。”
當(dāng)年薑桃不知道走了哪門子狗屎運，被沈皇後相中了，要定她當(dāng)?shù)芟眿D。容氏是很不樂意見到的。
她前頭磋磨了薑桃那麼些年，用腳後跟想也知道薑桃他日會怎麼報複迴去。
但那時候修補(bǔ)關(guān)係也來不及了，容氏就幹脆把薑桃關(guān)進(jìn)繡樓，還特地讓下人透一些假消息給她，說那親事是薑萱換給她的，和她定親的那家人多麼多麼不好相與，就是想亂了她的心，最好再牽出她的沉屙舊疾來，到時候再讓大夫增減一兩味藥，自然能神不知鬼不覺地要了她的命。
不過後頭沒等她操作，沈家自己就出了事。
也算是省了她的工夫。
今遭家裏過繼來的薑瑩和她沒有結(jié)怨，她還像照顧親生女兒那樣照顧她，若能把她送到沈家去，對她，對寧北侯府自然是大好事一樁！
“月底就是太皇太後的壽辰，到時候?qū)m中設(shè)宴，正好見見那位國舅夫人，也把咱家瑩兒帶到人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