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昌蹲在一塊大石頭前,正在惡狠狠地磨著他的佩刀,磨幾下,提起一邊的水壺爐,喝一口,卟的一聲,噴在了石頭之上,又像跟石頭有深仇大恨一般地反複地磨著他的刀.
“樊哥,別磨了,你天天磨刀,刀都給你磨薄了.”小亮蹲在他身邊,小聲地道.
上一次他們救了一夥從常寧郡逃迴來的難民,算是立了一功,小亮這個剛?cè)胛椴痪玫男”哺崃艘患墸@讓他分外的高興,大明軍製,士兵依照不同的年限拿著不同的薪餉,小亮入伍不久,還拿著最低一線的薪餉,跟著樊昌幹了一次風險並不是很大的事兒,便意外地提了一級,這讓他在一起入伍的那些士兵麵前,可就風光得很了.
可是不久之後,湘溪那邊傳來的消息,卻讓他們的這一次功勞相形見絀了,那邊成建製地消滅了一千齊軍,更是幹掉了一個齊國皇族,與湘溪那邊的功勞比起來,他們這一點功勞可就屁也不算了.
樊昌便很生氣了.他覺得自己運氣特不好,要不是自己要求從湘溪調(diào)過來,那這一次這一份天大的功勞,自己鐵定也能撈上一份,說不定就能當上哨長了.
他覺得自己的命真是不好,那時候以為在昌渚能撈上大仗打,結(jié)果到了昌渚,湘溪那邊倒是幹了一場大的.
不過隨後的事情便讓樊昌興奮了起來了.湘溪那邊的事情貌似捅了馬蜂窩,對麵整個常寧郡都騷動了起來,大量的軍隊開始集結(jié),隨著雙方的斥候愈來愈密集的交鋒,像樊昌這樣的老兵自然明白,要打大仗了.
大仗,在湘溪那種地方自然是無法展開的,要打,便隻有在昌渚.他感到運氣終於又迴來了.
事情也不出他所料,隨著常寧郡那邊異動頻頻,桃園郡這邊也開始了調(diào)兵遣將,先是樊昌所屬的王筠將軍的撫遠營開了上來,果然是以昌渚為集結(jié)地,隨後連二接三地開上來了一個接著一個的主戰(zhàn)營,以昌渚為中心,擺開了戰(zhàn)場.
這是要決戰(zhàn)的架式啊!樊昌簡直樂開了花.決戰(zhàn)好啊,一股作氣滅了齊軍,打到常寧郡去,自己就可以打到哥哥嫂嫂他們了,沒有親人相依,孤苦零丁一個人的日子,他算是過夠了.
不過事情顯然沒有樊昌想得那麼簡單,這架式是拉開了,雙方都兇神惡煞地似乎想將對手一口吞下去,但卻偏偏又光打雷,不下雨,大明軍隊沒有攻到常寧郡去的意思,對麵的齊軍也沒有進攻桃園郡的動靜.
樊昌現(xiàn)在就駐紮在他以前經(jīng)常巡邏要經(jīng)過的那道山嶺之上,山嶺之下,便是常寧郡的土地,站在嶺上,依稀便能看見遠處齊軍的營地.
仗偶爾還是有的打的,但那是斥候騎兵的事情,樊昌經(jīng)常看到在兩軍之間的這一大片曠野之上,雙方的斥候大打出手,但無論勝敗,都輪不到他們這些步卒出手.他們的任務(wù)很明確,堅守陣地,等候命令.
於是樊昌每天絕大部分時間都是在磨刀,不止是讓自己的刀更快,也是在渲瀉自己的鬱悶.目前的這種狀況在樊昌看來簡直是豈有此理,就像是逛青樓,自己喝完了酒,脫了褲子,進來的居然是一個太監(jiān),這不是要把人活活的憋死嗎?
聽著小亮的話,樊昌橫了他一眼,將水壺丟給了小亮,”屁話怎麼這麼多?咱們大明的環(huán)首刀,這就輕易就磨壞了嗎?給我噴水.”
小亮搖了搖壺,”樊哥,沒水了.”
樊昌頓時泄了氣,拿起一邊的抹布將刀擦拭幹淨,嗆的一聲還刀入鞘,拄著長槍站了起來,手搭在眼晴之上遮著陽光.
“這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啊?”
小亮無所謂,他還沒有真正的打過大仗,對於迫在眉睫的戰(zhàn)爭,是又有期待,又有些恐懼.在大明,軍人是一個榮譽的職業(yè),不但能養(yǎng)家糊口,更能帶給家人無上的榮耀.在小亮的家鄉(xiāng)沙陽,當初有太多的人跟隨著大明皇帝打了出去,如今這些人中還活著的,基本上都已經(jīng)成了部隊的中堅力量,絕大部分都當了軍官,當然,也有戰(zhàn)死沙場的.
小亮期望自己能像那些前輩一樣,有朝一日能風風光光的騎著戰(zhàn)馬,帶著衛(wèi)兵迴到家鄉(xiāng)去讓父母能臉上增光.
不過現(xiàn)在不像以前了,大明的士兵是有服役期的.本來招兵就很嚴格了,身體差的,家裏是獨子的,根本就沒戲,現(xiàn)在各鄉(xiāng)各村都有民兵預(yù)備役,由那些退役的老兵帶著訓(xùn)練,隻有那些在預(yù)備役之中表現(xiàn)極其出色的,才會得到推薦入伍的機會.
即便入了伍,一般情況之下,也隻有三年的服役期,隻有表現(xiàn)優(yōu)秀的,才會延長到五年,而五年之中,不能得到提升的話,那便隻能退役了.換而言之,小亮想要在軍隊之中有所表現(xiàn),他的時間便隻有五年.
所以他也盼望戰(zhàn)爭.
與小亮的期盼不同,樊昌這樣的老兵,不懼怕戰(zhàn)爭,卻最討厭等待.他已經(jīng)當了四年兵了,還差一步,就能成為哨長,當上了哨長,便不再受服役年限的影響,算是大明的職業(yè)軍人了,除非是傷殘或者年齡超過了四十還沒有當上校尉的話,才會退役.
樊昌認為自己當上校尉是遲早的事情.隻要這場戰(zhàn)事一開打,自己絕對能升上去.
“樊哥,你看你看,又幹起來了,咱們的斥候,哎呀不好,咱們的人好少,齊軍追來的騎兵好多.”小亮跳將起來,大喊道.
樊昌自然也看到了.從前方奔來的己方斥候隻有五騎,但後頭追來的齊軍卻足足有數(shù)十騎,看起來情形異常危急,大明騎士伏在鞍上,縱馬狂奔,身後追擊的齊軍不停地射擊著羽箭,嗖嗖地掠過他們的頭頂.
五騎明軍斥候分得極散,而齊軍明顯騎射的本領(lǐng)並不十分強悍,大多數(shù)羽箭都並沒有太大的威脅.
“射不中,射不中!”身邊的小亮又叫又跳.
樊昌橫了他一眼:”你懂個屁,在馬上要射得準,可不是兩三年的功夫能練成的,齊軍也沒有指望能射中,他們要的是降低我們?nèi)说乃俣龋会嶙飞蟻斫鼞?zhàn),你看,他們之間的距離是不是越來越短了.”
“真得呢!”小亮不跳了,臉上露出了焦急的神色.
看著越來越近的騎兵,樊昌臉上突然露出了豔羨的神色:”操他娘的,這些斥候又去偷偷地襲擊了那裏,瞧見他們馬上沒有,每個人的馬鞍之上至少掛了兩個腦袋.難怪齊軍窮追不舍呢,這是將人家打痛了.他娘的,當初老子為什麼不當騎兵呢!”
“是啊,為什麼不當騎兵呢?”小亮適時的接話,”要是當了騎兵,樊哥便也能去殺敵了.”
“當個屁的騎兵啊,老子到現(xiàn)在還都不會騎馬.”樊昌很憂鬱,”家裏窮得很,連牛都沒得騎,那來的馬?小亮,去讓咱們的弩機做好準備,要是那些齊軍不開眼追到了射程之內(nèi),那可就能讓我們開葷了.”
“不可能吧?這樣的事情,幾乎每天都有,齊軍精乖著呢.”小亮道.
“不管他們來不來,咱們都得做好準備,這叫防範於未然,小子,你要想活得久一些,就得把任何一種可能都想到,否則有一天你死了都不知道怎麼死的.”樊昌重重地敲了小亮一記,斥道.這是一個老兵對新兵的教導(dǎo).
“好吶樊哥,我這就去,我這就去!”小亮捂著腦袋抱頭鼠竄,明軍的弩機,最遠的射程也隻有二百步左右,而且在這個射程之上,殺傷力已經(jīng)很有限了,而從山丘頂?shù)缴侥_,早就超過了二百步,他不認為齊軍會傻了巴嘰的往上衝,不過長官有令,他當然也隻能遵從,不遵軍令,輕者板子,重者可是能掉腦袋的,自從參軍之後,這一點,小亮是深有體會的.明軍之中真正殺人立威的事情極少,但挨板子的可就多了,在訓(xùn)練營中,小亮便挨過很多次板子和教官的大腳丫子.所有的這些,都教會了小亮一件事情,在軍隊之中,士兵不用有自己的思想,隻需要聽從上官的命令就足夠了.
樊昌有些擔憂地的看著遠方,追逃雙方的距離已經(jīng)愈來愈近了,原本的百十來步,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足七十步了,對於戰(zhàn)馬來說,就是一個衝刺的距離,弓箭的威脅已經(jīng)愈來愈大,他清楚地看到己軍騎兵的戰(zhàn)馬屁股之上已經(jīng)插了好幾支箭了.但他們與自己的距離,還足夠遠.
五騎之中的四騎狂奔戰(zhàn)馬,而本來跑在最前頭的一騎卻突然減速,騎士在馬上一個轉(zhuǎn)身,竟然反騎著戰(zhàn)馬,背在身上的大弓已經(jīng)綽在了手中.
明軍的弓箭手不多,因為他們有強大的弩機,但隻要是明軍之中仍然背著弓箭的,那都是一等一的神射手.
騎士沉著地拉開大弓,絲毫不顧密集飛向自己的羽箭,嗖的一聲,後麵一名齊人立時便跌下馬去.
弓弦之聲不斷地響動,不停的有齊人跌下馬來.追擊的勢頭頓時為之一頓.明軍騎兵收弓,大笑,一個輕巧的轉(zhuǎn)身,向著丘嶺狂奔而來.
“好!”丘嶺之上,包括樊昌在內(nèi)的所有人都大聲喊叫了起來.
騎兵們得意洋洋的縱馬沿著坡道上來,高高地舉著他們的馬刀,迴應(yīng)著丘嶺之上步卒們的歡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