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關的時候正趕上兩國交戰，朝中事務大都擱置了，京中邊疆都有許多策議懸而不決、亟待處置。


    李元昊班師迴朝後便著手處理，直到二月底才有了些眉目，待到戰後封賞說完，不知不覺竟四月了。


    五月初五是李元昊的誕辰，宗室親眷都有意將年關的熱鬧一並補上，加之凱旋之喜未盡，自然是前所未有的隆重。


    各封疆大吏都要定期迴京述職，李元昇在河西走廊一年有餘、多多少少有些擬奏事宜，打算趁著替李元昊慶生的功夫一並處理了，免得年底再跑一趟，因而三月裏安頓好了便啟程迴了興慶府。


    百花本打算在宥州處理些事情，挨到四月中旬再迴去，此時得了消息歡喜雀躍、馬不停蹄地往迴趕，竟比李元昇還早些迴了安親王府。


    ...


    自大白高國建國以來，大宋便停了兩國的互市，至今已一年有餘了。


    李元昇打馬從城中過，瞧著興慶府顯然不比往年熱鬧了——大夏自唐以來便和宋朝親近，茶葉、絲綢、瓷器玩件的銷路總是好的很。


    如今邊關戰事一起，各地的商賈都沒了貨源，財力雄厚些的大戶還能往絲綢之路上買了西域的貨物來賣，偏遠街巷的小商鋪都早已關門閉戶、另謀生路去了。


    興慶府都有了些民生凋敝的勢頭，還不知偏遠貧苦些的城池現在是個什麼光景。


    李元昇向來不用儀仗，因而到門前了也沒個人來接；二門上的小廝聽見動靜，還以為是哪家的拜帖這麼快就送來了，待到出去瞧見黝黑魁梧的大漢、愣了半晌才歡天喜地地跑上去迎他。


    正廳的梅瓶裏早已插上了鮮嫩的槐花、正幽幽地香著，李元昇解了披風往裏走，隻往四周打量了幾眼，便笑道：“公主迴來了？”


    天井兩旁的白玉蘭修剪得整整齊齊、瑩潤透白的地含苞待放著，四周的盆樹上也熱熱鬧鬧地開著新葉，腳下的青石板更是幹幹淨淨、見不著半點泥漬。


    踏進正廳去，主位後頭的大案上擺了孔雀石嵌珠寶蓬萊仙境的盆景，就這一盆、便使得整個大廳有了厚重華貴的氣度。


    小廝見王爺舒心展顏，也跟著笑道：“前兩天剛迴來！公主一迴來啊，這府裏立馬就不一樣了，到處都幹幹淨淨熱熱鬧鬧的。”


    這頭兩人正說著話，卻聽得一旁又驚又喜的一聲“王爺”，李元昇聞言轉過頭去、卻瞧見一名眼生的婦人。


    一旁的小廝察言觀色，忙道：“這是公主身邊的瑾瑜姑娘，嫁到細封大娘府上、現下正學著管事兒呢。”


    瑾瑜興高采烈地過來行了禮，又道：“公主在屋裏寫字呢，我去通報一聲。”


    李元昇伸手攔了她，笑道：“不去鬧她，再個把時辰就用飯了、擺在皎月齋吧。”


    瑾瑜歡歡喜喜地應下，行完禮轉身卻仍是小跑著往皎月齋去了。


    進了東門悠悠地往長平閣走，入眼皆是新葉爭發、團花待放，李元昇久不迴京，隻覺得小洞庭比之河西走廊更有了些精致繁複的意趣。


    長平閣裏照顧起居的小廝總算盼到李元昇迴來，見了便是掩不住的開心：“瑾瑜姑娘方才跟我說王爺迴來了，我還不信呢，萬幸她囑咐讓人備下了熱水和幹淨的衣裳，不然小的一高興就給忘了。”


    李元昇笑著抬腳往裏去、還沒踏進淨室的門便聞見撲鼻的花香，不由得搖頭笑笑——


    真不愧是百花身邊的人。


    ...


    春風仍帶著些涼意，挾裹著槐花的清香鋪滿了整個小洞庭。


    李元昇到皎月齋時已洗盡風霜，換了一身藏青的長袍；百花正在翻著賬冊，聽見白芷來報，忙放了本子去迎他進來。


    父女兩許久不見，都是說不盡的高興，百花拉著李元昇的手臂笑道：“聽瑾瑜說爹爹留了絡腮胡子，怎麼舍得剃了？”


    李元昇抬手摸了摸下巴，滿臉的不在乎：“邊關烈日風沙厲害的很，蓄些胡子好受些，迴了興慶府用不著、自然就剃了。”


    百花頗為不信，笑道：“爹爹分明就是懶得打理罷了。”


    “一群大老爺們兒在一塊，自然是揀著方便的來。”李元昇也不否認，嘿嘿笑道。


    百花正想打趣他兩句，這話到了嘴邊又咽了下去，佯裝無事地笑笑：“春梅謝了許久了，前兩日剛剪了枝；槐花倒是開了，香得很。”


    李元昇歎道：“今年也沒趕上掛清，過兩日天氣好些咱們一塊兒去。”


    兩人這頭正說著話，瑾瑜已把飯菜都張羅好來請了。


    安親王府的廚娘許久沒有這樣大展拳腳的功夫，把這大半年來的長進盡數張揚出來、湯菜甜品擺了滿滿一桌。


    李元昇驟然對著這饕餮大宴竟有些水土不服，隻用些西湖牛肉羹下飯吃。


    百花見狀便讓撤了大半的沒動過的菜賞給下人，也算大夥兒都給李元昇接風了。


    瑾瑜應聲撤了幾盤下去，轉頭又吩咐廚房熬些清淡的粥預備著；待到兩人用得差不多了，這才讓人端了漱口的茶水，複而又上了兩杯觀音來。


    李元昇二人用了茶、悠悠地往湖邊散步消食去。


    夜風微涼，百花披了件杏色滾紅絨邊的披風、好不俏皮可愛。


    李元昇聽她說著瑣事，忍不住打趣她道：“樞密院幾位大人曾與我來信，讚‘令愛沉著冷靜、進退合宜，乃是國將之材’，怎麼我隻聽得些家長裏短的。”


    百花擺手笑道：“幾位大人不過看我是女兒家才如此抬舉，不然，黎廷哥哥戰功赫赫、也不見他們這樣誇過。”


    李元昇道：“黎廷雖然英勇果敢，卻擔不起‘沉著冷靜、進退合宜’八個字。”


    百花仍是不敢當：“三川口一戰是陛下親征，我既未殺敵、又不籌謀，論功行賞也輪不到我這裏，可見是謬讚了。”


    李元昇遠在甘州，對宋夏一戰不過有所耳聞，這時才細細地問起來。


    百花自小就聽聞李元昊如何如何用兵如神，待到親眼見過陛下領兵還是忍不住溢出了滿腔的溢美之詞、手舞足蹈地同爹爹講起來。


    李元昇瞧她雙眼放光的模樣，忽地想起了許多年前他第一次在王府打伏虎拳的時候，百花也是這樣雙眼放光、拍手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