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好第一次去十五中是在2019年的春天，去看表哥方飛躍的演出。那天她特意翹了晚自習，一個人打車橫跨整個城區跑過去，溜進操場的時候節目已經過了大半。


    十五中的校園很大很漂亮，教學樓與操場間的空隙整齊的種著幾棵杏樹。現在是四月，杏花開得正盛，從她這個視角看過去，簡直不要太好看。


    方好看的正入神，聽到身邊有人叫她。


    “方好？”聲音低沉，帶著點遲疑。


    她轉過頭去，一個高高瘦瘦的男生坐在她鄰座的位置，向右偏著頭。他的目光先是落在方好穿著的附中校服上，緊接著往上挪了挪，對準了她的眼睛。


    這是她第一次見到宋聞歸。


    穿著黑色的衛衣校褲，頭發幹淨利落，眼皮抬起的時候有一些褶皺，嘴唇微抿，看起來不太好接近。


    “我是方飛躍的朋友�！彼�說。


    方好還沒來得及說話，隻聽他又淡淡道：“你哥現在有事不方便過來，讓我照顧你。需要什麼你就和我說，我就坐在這�！�


    他的話音剛落，方好揣在口袋裏的手機猝不及防地大作，“叮咚叮咚叮咚”地接二連三響起一串鈴聲。


    男生立刻止住話頭，揚了揚下巴，“看信息吧�！�


    方好覺得非常不好意思，想道個歉卻不知道怎麼開口，隻好低頭飛快的從口袋裏掏出手機。來自狗，當然是她給對麵那人的備注。方飛躍的微信名十分低調冷酷，和他本人完全不搭——fff。


    【fff：到了嗎？】


    【fff：你看見宋聞歸了吧，就坐你旁邊那個小男生。他是我一個社團的大美女的親弟弟，也是附中的。】


    【fff：我正打算追她，一會兒你幫我在他麵前說哥哥兩句好話，啊。】


    【fff：哥哥的終身大事就靠你了！我親愛的好妹妹方小滿！】


    原來他叫宋聞歸，方好想。


    她捏著手機，悄悄往左邊看了一眼。男生正專注的看著前方的表演，有幾根頭發軟趴趴的耷拉在他的額頭上，眼睛被舞臺上胡亂掃射的燈光映得亮晶晶的。


    忽的，他像是察覺到了方好的視線，隨意地往旁邊瞥了眼過來。


    她下意識的飛快扭頭避開他的注視，屏住了唿吸，整個人繃得就像一張弓。等到方好終於能抑製住自己狂跳的心髒，小心的轉迴去平視舞臺時，宋聞歸已經沒有再往她這邊看了。


    匯演到尾聲已經晚上七點半了，方飛躍表演完他們的壓軸節目，瀟灑的反手一撐地板邊沿，從舞臺上跳了下來。他站直了身子，左手拎著兩根鼓槌，右手的手心貼了一下嘴唇，隨即高高揚起，衝著臺下的觀眾飛吻。


    在這片喧嚷的海洋裏，方好咽下嘴裏的檸檬味硬糖，一臉平靜的背完了今天的最後一個單詞。最後，還不忘拿起手機潦草的給方飛躍拍了兩張照片了事。


    身旁突然傳來衣料摩擦的聲音，方好感覺到自己的小臂被輕輕戳了戳，同時，宋聞歸的聲音響在她耳邊，“方好，你能幫我個忙嗎？”


    男生的聲音裏帶了絲窘迫，尾音壓得很低：“我看你拍的照片還挺好看的，臺上那個長頭發的女生是我姐。她上場之前讓我給她拍照片，我不太會拍照，要是一會兒她迴來看到，我就慘了。”


    正說著，宋聞歸向方好展示了一下他手機上的照片——無一不是角度清奇，表情猙獰。


    方好忍住笑意點點頭，對他說：“可以呀，那我是用我的手機拍還是……”


    “用你的吧，”宋聞歸指了指自己的手機，“我的像素不太好。一會兒咱倆加個微信，你把照片發給我就行�！�


    方好抿抿嘴，嗯了聲，“好�！�


    演出正式結束後，學生和老師們開始稀稀拉拉的搬著椅子離開操場。這時，方飛躍給她發微信，讓方好叫上宋聞歸在教學樓門口等他們，一會兒一起去吃慶功宴。


    和這條信息同時跳出來的還有宋聞歸的好友申請，他的頭像是一個簡約的純灰色色塊，微信名叫s——方好猜是他的“宋”字縮寫。她捧著手機，無比虔誠的點了通過。


    【小滿：我通過了你的好友驗證請求，現在我們可以開始聊天了】


    因為他們倆坐的位置是“家屬”席，清場的時候會有人幫他們搬，所以兩個人也不用搬凳子，兩手空空的順著人群一起往外走。


    在教學樓門口一個不礙事的地方站好，方好在原地蹦噠了兩下，拿出手機，給宋聞歸把照片發了過去。


    宋聞歸就站在方好旁邊不遠不近的位置，她耳朵尖，一下就聽到了他的信息提示音，和方好的一樣。


    方好低下頭，嘴角忍不住偷偷的揚起，隻因為這一點很巧合的甜蜜。


    忽然，不知道從哪吹來了一陣風刮落了樹上的杏花，鼻子裏立刻湧入了清甜的味道。方好下意識的揚起腦袋，花朵立刻落了滿頭滿身。身旁的宋聞歸也沒能幸免，甚至還有幾朵小的一路向下飛舞，卡在了他的衛衣領子上。他握著手機，茫然的看著這一切。


    身旁的景色已經暗了下來，方好隻能看到白色的杏花和遠處模糊成一團黑影的教學樓。杏花飄飄灑灑的從樹上落下，那個時候，四周所有的人和物都變成了背景板，宋聞歸站在她麵前，沾染了一整個春天。


    很久很久以後，有一個人問方好因為什麼喜歡宋聞歸。她想了想，說，大概是在那次十五中演出之後，我倆站在門口等著他們一起去吃慶功宴。突然有一陣風把杏花刮到我們倆身上，我一抬頭，就喜歡上了。


    那人說她不正經，十幾歲的小屁孩就搞一見鍾情那套。方好笑嘻嘻的說是啊，我就是對他一見鍾情。


    但其實方好心裏還有另外一個答案，比上一個迴答還要早一些。大概，是在見到他的第一麵，他跟自己說的第一句話的時候吧。


    原來喜歡上一個人是這麼簡單，隻需要一秒鍾就夠了。


    【fff：出來吧，我們在校門口呢�！�


    方好迴過神，拍了拍滾燙的臉，大步朝著宋聞歸的方向走去。她無比慶幸那天天黑的很快，沒有讓任何一個人發現到她的不同。


    幾個人浩浩蕩蕩的走到校外的燒烤攤外，方飛躍忙著和他的女神聊天，隻偶爾問方好還想吃什麼，又怕她不好意思伸手，咋咋唿唿的給她拿幾個串就又轉過去一臉溫柔地和宋聞歸的姐姐聊天。


    方好在這一群人裏沒有相熟的，她又是個慢熱的性格。所以幾乎他們所有人都玩嗨了的時候，方好還是有些拘謹的縮在方飛躍旁邊，小心翼翼的迴應一下眾人向她拋來的問題。


    宋聞歸也沒有和他姐坐在一起，他似乎和這一幫人很熟的樣子，笑起來的時候，眼角眉梢的弧度看起來也真誠了一些。


    方好叼著一根麵筋悄悄的看了他兩眼，又趁他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趕緊轉迴目光。


    就這麼遠遠的看著也挺好。


    就在她低著頭胡思亂想的時候，感覺到身邊的空位坐下了一個人。應該是個女生，身上的香水是方好最喜歡的玫瑰味。


    “小妹妹，我坐這裏可以嗎？”


    一道很動聽的聲音出現在方好耳邊，她愣愣的側過腦袋，終於第一次近距離看到了方飛躍的心頭好，他的繆斯女神。


    女生看起來也不過十七八歲的年紀，皮膚很白，眼睛有點像貓，睫毛又長又翹，給人一種慵懶的感覺。


    她沒有把頭發紮起來，而是很隨意的披在肩上。上身穿了一件黑粉色衛衣，不是張揚的款式，胸前繡了一個小小的貝斯，有一串音符繞著樂器轉了一圈。褲子還是十五中的校褲，但穿在她的身上卻絲毫看不出土氣。


    “你好，我叫宋綰清。綰青絲的綰，清亮的清，”女生笑瞇瞇的衝方好伸出手，“你是叫小滿吧，大名叫方好，對不對？”


    方好眨巴眨巴眼睛，活生生的看傻了。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十秒鍾後，方飛躍宛如哮喘患者一般的咳嗽聲把方好從驚歎大美女美貌的情緒中喚醒。她呆呆的伸出手，和宋綰清握了握。


    “你是附中的吧？我弟也是，”她湊到方好旁邊，指了指宋聞歸，“喏，那個就是我弟，看演出的時候坐你旁邊那個。剛才他給我發照片我就看出來了，那水平絕對不可能是他拍的。後來我一問，才知道是你幫的他�！�


    宋綰清托著腮，大眼睛忽閃忽閃的，“拍的真好，我超喜歡。”


    方好此刻無比痛恨自己的社交無能，她結結巴巴的和宋綰清說：“沒，沒有啦，他拍的，也，也挺好的。我拍的也，就一般。”


    宋綰清被她逗得哈哈大笑，似乎並不在意她的失禮，“你好可愛哦。”


    “對啦，我們加個微信吧，”宋綰清好像突然想起什麼來似的，從口袋裏掏出手機，在屏幕上點了幾下遞到方好麵前，笑得燦爛，“給我朋友圈點讚哦�！�


    慶功宴九點多才終於結束，方好跟著方飛躍坐上了迴家的出租。引擎啟動，方好扒著車窗往外看去。


    宋家的兩姐弟似乎不太著急迴家，又或許是家就在這附近。宋聞歸還坐在他們剛剛坐的那個靠街邊的桌旁，正單手拿著手機打字，他另一隻手揣在兜裏，長腿大喇喇的敞著，從遠處看起來有一些散漫。


    宋綰清就站在他的不遠處，仿佛過家家似的給自己的頭發編辮子，編完了又拆掉，拆掉了再編。


    出租車拐了個彎，他的身影徹底消失在方好的視線裏，再也看不到了。


    忽然，被方好緊緊捏在手裏的手機響了一聲，她若有所感似的迅速解鎖，剛一點進微信，就看到了那個灰色頭像右上角的小紅點。


    【s：謝謝�！�


    方好點了一下輸入框，在鍵盤上敲了“不用謝”三個字，想了想，又覺得太客套了，於是移動光標把它們全部刪除。


    這樣來來迴迴好幾次，最後她還是挫敗的挑了一個可愛的表情包給宋聞歸發了過去。


    【小滿：不客氣jpg】


    那邊立刻顯示“正在輸入中……”


    方好頓時緊張起來，她感覺自己冒了汗。


    很快，宋聞歸的信息彈了進來。


    【s：你是走讀生對吧？】


    她有些奇怪他為什麼要這麼問，但還是老老實實的說了是。


    【s：那明天請你喝奶茶】


    那晚，方好把遇到宋聞歸的所有事情都記在了手機裏，包括他說的那句令方好無比激動的“明天請你喝奶茶”。也許這隻是宋聞歸的一句簡單客套，但她已經心滿意足了。


    在日記的結尾，方好鄭重其事的寫下：2019年的4月22日，第一次遇見宋聞歸。我想，這是最甜蜜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