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陽光已經有一些刺眼了，方好找了個有樹蔭的空地坐下，等著體育老師來上課。身旁的葉臻臻還在不斷念叨著上午剛考完的文綜題目，方好心不在焉的聽著她講話，有一搭沒一搭的迴應。


    這學期文科一班和理科一班的體育課是同一節，這也是方好近些天才發現的事。


    還沒上課，不遠處的籃球場上是奔跑跳躍著的少年，午後的陽光溫暖和煦，耳畔有風徐徐吹過，撩的人心癢癢。


    “這次語文是誰出的題啊，”葉臻臻欲哭無淚，抱著方好的胳膊晃來晃去，“文言文我連題目都看不懂，完了完了……小滿？小滿？你咋不理我？直勾勾的看誰呢？”


    方好迴過神來，臉一陣發燙，空氣中的溫度陡然升高，“沒有，發發呆而已。”


    “哦……”葉臻臻半信半疑，但很快就把這事拋在腦後，嘰嘰喳喳的繼續開始說話。方好鬆了口氣，緊繃的脊背放鬆了下來。


    不知道為什麼，喜歡上宋聞歸這件事，她暫時還不想告訴別人。


    宋聞歸今天穿了一件灰色的連帽衫，很普通的衣服版型，前胸後背沒有太誇張的圖案。不像年級裏那些非主流男生的衣服一樣印滿了印花，顯得紮眼又土氣。


    宋聞歸奔跑在球場上，手中的籃球砸在地上，又反彈迴他手裏。他時而跳起，時而停下，來來往往那麼多人，方好隻看的見他。


    距離下課還有五分鍾的時候，宋聞歸所在隊伍的分數已經遙遙領先，對手已經展現出疲態，贏幾乎是毫無懸念的。借著和葉臻臻說話的功夫，方好終於可以光明正大的打量他。


    一個男生在場中招唿了一聲，迅速把球拋給宋聞歸。他接球，抬臂起跳，身體微微後傾，球出手的一瞬間壓了下手腕。籃球在空中劃出一個完美的拋物線，無聲無息落入籃筐。


    他的身形極好，骨骼硬挺，做這些動作的時候渾身都帶著一股硬勁兒。男孩子火力旺，又加之打了這麼久的球，成串的汗水不斷順著他的額角淌下來。宋聞歸毫不在意的捋了一把頭發，把濕漉漉的額發撩上去，繼續在球場上跑動。


    陽光照在籃球板上，折射出熠熠的光采，宋聞歸就在這一片璀璨的光芒裏笑著、跑著，照亮了方好一整個青春。


    很久很久以後方好又想起那天下午的球賽，時間實在太過久遠，當時的很多場景都已經模糊了。但她唯一能記得的，就是那片耀眼的金色光芒，和在光芒中肆意奔跑的少年。


    月考結束後的第二天，文理科的紅榜就被老師們貼在了樓門口。葉臻臻這個坐在窗邊的閑人率先發現了那兩塊顯眼的大紅板，自習課上到一半就拉著方好偷偷摸摸從後門溜了出去。


    “先去東門拿奶茶，”葉臻臻在樓梯口蹦噠了兩下，挽住方好的胳膊，“一會兒我們再去看成績，反正也還沒下課呢，好吧好吧好吧？”


    方好聞言有點奇怪：“你這周都喝了三次奶茶了，不膩嗎？”


    “那不是要給李明宇買麼，”葉臻臻含羞帶怯的瞪了方好一眼，說，“他就愛喝那家的楊枝甘露，想喝了就跟我撒嬌，受不了受不了。”


    方好：“……”


    李明宇是葉臻臻新談的對象，比她們低一級，是高一的體育生。剛開學沒多久就加了葉臻臻的微信，矢誌不渝的追了她快一年，葉臻臻才被他的真心打動，終於放下了房間裏的帥氣愛豆哥哥，決定和他在一起。


    方好見過他，長得還算不錯，一米八多，不說話的時候看著挺冷的，但看到葉臻臻的時候眼睛都直冒愛心。


    兩個小姑娘偷偷摸摸的從樓梯跑下去，在一層轉彎，飛快的跑過老師們的辦公室，所幸一路平安無事。眼見著勝利的曙光就在眼前，外賣小哥黃色的外套已經出現在視線裏，班主任的聲音卻突然從兩人身後響起。


    “方好葉臻臻？”他的聲音帶著濃濃的疑惑，“你倆不上自習跟這幹啥呢？”


    方好和葉臻臻僵硬的扭過頭，還沒來得及說話，班主任探頭看了一眼走廊盡頭露出的紅榜一角，沉默了兩秒，心領神會的露出了一個微笑：“哦，是要看成績去吧？”


    說完這話，他的眼神一下子溫和了下來，無比慈祥的看著二人，“方好這次考的不錯，保持。葉臻臻這次也很有進步，繼續加油。具體成績我就不告訴你倆了，自個看去吧。下迴可不許偷偷跑出來了，僅此一次，啊。”


    在得到葉臻臻的拍胸脯保證後，班主任衝她們揮揮手，笑瞇瞇的轉身走遠了。


    兩個人在保安的灼灼注視下和外賣小哥交接完奶茶就先暫時分道揚鑣。葉臻臻揣著一杯楊枝甘露先給李明宇送過去，他就在操場上訓練，很近。方好提著兩個人的奶茶，慢吞吞的走到樓門口看成績表。


    文科的紅榜放在右側，她剛踩上兩節臺階，就聽見大廳裏傳來了兩道男聲。


    “你這迴考的咋樣？能進前五不？”


    迴答他的這個聲音莫名熟悉：“不知道。”


    “等會兒等會兒，那兒咋站著個人，不會是老師吧？”


    “應該不是——”那人說，“不是，人家那小姑娘穿著校服呢你看不出來？”


    方好遲疑片刻，往上邁了一步，站到了紅榜前麵。她這一個月學習的狀態不算好，本來也沒指望能考多好，所以方好決定從年級第五十名，也就是紅榜的最後一名開始找起。


    就在她埋頭找自己名字的時候，裏麵的那兩個男生走了出來，他倆似乎也是來看成績的，而且是理科，因為兩人沒什麼停留的直接就走向了左邊。


    方好的視線慢慢上劃，一直到前三十名都沒有“方好”這個名字，她垂下眼睛，心裏覺得有點難過。原來即使知道自己沒有努力，並不會得到好成績，在看到自己的分數的時候也會覺得難過啊。


    “宋聞歸！你他媽的跟我這說還行？你這叫還行？年級第一！你把那誰都給超了！你這叫還行！”


    誇張的大叫把沉浸在悲傷情緒中方好拉了出來，她反應了一下，隨即心砰砰砰砰的亂跳起來。是了，怪不得她覺得那個人的聲音那麼熟悉，原來是他啊。理科年級第一……是很厲害的分數了，反正肯定比她厲害就對了。


    原來他的學習這麼好啊。


    “讓我看看喬韻……”男生短暫的沉默了兩秒，又大喊起來，“她他媽的第六名啊！！說好的一起不學習呢！你倆都卷我！你倆卷死我吧！啊！我不活了！”


    在這期間宋聞歸一直沒說過話，方好偷偷的側過身瞄了他一眼。他似乎也有些意外，嘴唇微微張著，但眼裏的驚喜是毫無準備的，眼睛也亮晶晶的，像一隻猝不及防得到了心愛骨頭的大型犬。


    這時，她聽見他喃喃道：“原來考試之前拜錦鯉真的有用啊……下次全市統考拜是不是能考一個全市第一啊……”


    這個人好像小孩子，方好有點想笑，覺得他真的好可愛。


    不過想到自己慘淡的成績，方好癟癟嘴，這次不會掉到一百名開外吧。


    “你完了，”男生篤定的說，“等著，迴頭我就把你家那兩隻錦鯉撈出來燉了！不！烤了！”


    宋聞歸很淡定的說：“傻逼，你要真這麼幹，宋綰清先把你燉了。”


    男生：“……”


    “誒，看看那邊去，”那個男生的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轉瞬之間就調整好了自己，聲音一點點近了，好像要帶著宋聞歸往她這邊走來。


    情急之下，方好慌忙換了個姿勢，做出自己在認真研究排名的姿勢，卻一下子在最頂端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五月月考文科成績


    第一名：文科一班，方好


    她呆呆的站在原地，有一瞬間還以為自己眼花了。


    “第一名，文科一班……方好。”就在這時，男生的聲音一下子出現在方好身後，她一驚，肩膀抖了一下。


    男生似乎是想到了什麼，嬉皮笑臉的繼續開始念：“第一名，理科一班，宋，聞，歸。”


    “哎你別說，你倆這名兒還挺配的嗷。”


    方好唿吸一窒。


    還挺配的……


    “朱紹，你這嘴不要可以捐給不需要的人，”宋聞歸頗為無奈的歎了口氣，說，“走了，剛剛滅絕還發了兩張默寫，放學就收，你寫完了麼。”


    那個叫朱紹的男生一愣，“……沒寫沒寫沒寫啊！！”


    終於，屬於宋聞歸的獨特氣息消失在身後，方好終於有了抬頭的勇氣，她小心翼翼的從紅榜上方看過去。少年把雙手交叉在腦後，不緊不慢跟在朱紹後邊走著，兩人時不時說兩句話，聲音不大，但借助於傳音很好的大廳，方好聽到了他們的對話。


    “哎，剛才站在紅榜前麵那姑娘挺漂亮的哦，”朱紹說，“看著乖乖巧巧的，文科班的吧。”


    “是嗎，”方好聽到他說，“沒注意。”


    他沒有認出她。


    方好卻一動也不敢動，連胳膊酸了都不敢換隻手歇一歇。


    那次的月考葉臻臻考了年級第七名，她覺得很滿意，在迴班的路上笑嘻嘻的抱緊方好使勁吸了吸，“吸吸我們第一名的歐氣！”


    那天迴家後，方好翻出相冊裏的照片，點開p圖軟件，把收藏夾裏的兩張照片拚在一起，又抹掉了中間刺眼的縫隙，點擊保存。


    五月月考理科成績


    第一名：理科一班，宋聞歸


    五月月考文科成績


    第一名：文科一班，方好


    後來方好輾轉了很多地方，換了很多手機，拍了很多很多照片，但那張拚接起來的、有些模糊的照片卻一直躺在相冊裏。


    她喜歡了宋聞歸很多很多年這件事沒有人知道，朋友們看到那張老舊的照片隻是會笑著調侃她：“原來我們方小滿同學高中的時候好勝心就那麼強啦。明明選的文科，就連理科第一也要拍下來比比。”


    喜歡宋聞歸這件事，是屬於方好青春裏最盛大的秘密，也是她一個人的困局，怎麼走也走不出來的困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