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聞歸迴家已經是半個小時之後的事了。
插鑰匙,擰鎖,開門。
他的母親端坐在沙發上,一張臉繃起來,正麵無表情的盯著他。宋聞歸低頭換鞋,半抬起頭,看了她一眼。
“分了?”她忽然開口。
宋聞歸把鞋子放進鞋櫃裏,一眼也沒有看她,“分了。”
“那就好,”宋母站起身,說這話的時候倒像個正常人,“好好學習,才是你最需要的。”
宋聞歸嗯了一聲,迴到了自己的房間。
時間迴到大年三十的中午,宋聞歸跟著宋綰清從外麵買東西迴來,還沒進門,就聽到了他母親歇斯底裏的怒吼。宋綰清要敲門的動作一頓,接著翻了個白眼,把東西都扔給他,轉身就走了。
宋聞歸打開門,一眼就看到了她手裏的那張照片——是方好和宋聞歸去海洋館時拍的第一張合照,後來被他偷偷的打印出來,夾在了書裏。現在不知道為什麼會出現在宋母的手裏。
“你說,這是怎麼迴事,”宋母見他進來,用力的揮舞著手裏的照片,還哪裏有平時在外麵文質彬彬的樣子,“這個女孩是誰?!”
宋聞歸還沒來得及迴答,她低頭端詳了一下照片上方好的臉,笑了,是那種帶著嘲諷的,“哦,長得還挺好看的。”
“……”
“早戀?”宋母把照片扔到了茶幾上,“跟你那個不爭氣的姐姐一樣給我早戀!是嗎宋聞歸!”
或許是宋聞歸像看個瘋子一樣的眼神激怒了她,宋母掏出手機,打開通訊錄,找到年級主任的電話,“你不說是吧,那我給你們年級主任打電話,我到底要看看這個女孩姓甚名誰!”
“媽!”宋聞歸吼了一聲,把手裏的塑料袋扔到地上,語氣有一瞬間緊繃,“你要幹什麼?”
“哦,”宋母扯動嘴角,“還挺在乎的,是吧,聞歸?”
“你要發瘋去外麵,別把家裏搞得天翻地覆,”宋父這時從書房裏走了出來,同樣以那種宋聞歸非常、非常厭惡的眼神看了看照片裏的方好,“一個小姑娘而已,發這麼大脾氣做什麼。”
宋母深唿吸了幾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語氣居然就因為宋父的這一句話冷靜了下來,“宋聞歸,你聽好了,給你兩條路。”
宋聞歸感覺有一股火從上到下燎了他全身,但他逼迫自己冷靜下來。畢竟這個家這樣子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和宋母那個瘋子對上是不會有什麼好結果。她既然能說出那話,就肯定能幹出那種事情。
“一,你去找她,和她提分手。二,我先去找你們年級主任,再去找她父母,”宋母輕蔑的又看了照片一眼,“我知道你們年級最近給抓到一個,現在正在嚴查吧?如果我把這事說出去,你知道是什麼後果,對吧?”
宋聞歸捏緊了拳頭,一言不發。
“怎麼樣,想好了嗎?選哪個?”
良久,他吐出一口氣,眼眶已經變得通紅,“我去找她。”
“呦,”宋母坐迴到沙發上,伸出手指點點宋聞歸,看了一眼宋父,“看看你這兒子,還是個情/種啊。”
思緒被手上的一陣刺痛打斷,宋聞歸低下頭,看著自己的手心被硌出血來。他反應了一會兒,才慢吞吞的抽了張紙把掌心擦幹淨。
宋聞歸又坐在椅子上發了一會兒呆,心髒一陣一陣的疼,五髒六腑都被帶著疼,他彎下腰,眼淚啪嗒啪嗒的掉到了地板上。
“方好……方好……方好……方好……”他低低的念著,感覺心髒都皺縮成了一團,堵在心口的位置。
又是一陣開門聲,應該是宋綰清迴來了。客廳裏的宋母未發一言,而腳步聲徑直朝著他的房間走了過來。宋聞歸艱難的動了一下,挪到了床上。
“宋聞歸,我進來了。”宋綰清連門都沒敲,自顧自推門走了進來。
她走到床邊,拖了張椅子坐下,“你跟方好分手了?讓她逼的?”
宋聞歸仰起臉看她,像一隻不知所措的小獸。
看著看著,他的眼圈就紅了。
宋綰清歎了口氣,“你直接跟她剛不就完了,她那個瘋子,你強她弱,你弱她強,這麼多年了,你看不懂這事?”
宋聞歸小聲的說:“我賭不起。”
宋綰清歎了口氣,從椅子上站起來,揉揉他的腦袋,聲音放得很柔,“行啦,還有幾個月就上大學了,到時候她就管不了你了。迴頭再跟小滿說清楚,道個歉。當然了,她要能原諒你最好,不原諒你……姐姐幫你想辦法。”
宋聞歸半張臉蒙在被子下,悶悶的“嗯”了一聲。
等過了幾天,宋聞歸把和方好的照片全部隱藏掉,猶豫了半天,沒舍得把給她的備注改掉。
做完這一係列事後,宋聞歸又忍不住點進方好的朋友圈,他也不知道要看什麼,但就是點進去了——兩個人的合照還好好的躺在那,宋聞歸不知道她是因為沒來得及刪,還是因為,她難過。
想到方好會難過這件事,他的心情更低落了一些,揉了揉眼睛,心髒又開始隱隱作痛。
方好,對不起啊。
他想。
是我不好,讓你不開心了。
高三學生要提前上課,正月初七,他們就迴到了學校。
在踏進校門的時候,方好已經努力讓自己恢複到之前的狀態,但,無濟於事,她還是很難過。
尤其是看到學校裏熟悉的那些和宋聞歸一起看過的景色,都無一不讓方好的心髒疼得一抽一抽的。
葉臻臻輕輕的拍了拍她的後背,方好險些被她這一拍,拍出眼淚來。她抿著唇,挽住了葉臻臻的胳膊,低聲說:“我沒事。”
好巧不巧的,方好就在踏進教學樓門口的前一秒,看到了宋聞歸、朱紹、喬韻三人從另一側並肩走來。宋聞歸走在中間,俊臉上有著淡淡的笑意,絲毫看不出是剛分手的男生。
朱紹視線一轉,一眼就看到了方好。他張了張嘴,似乎是想說什麼,但最後還是閉上了嘴。喬韻的目光滑過方好的臉,在她的眼睛上停頓了一下。
而宋聞歸呢——宋聞歸,始終沒有往方好這邊看過一眼。
方好鼻子忽的一酸,挽著葉臻臻趕緊走進了教學樓。
身後沒傳來踢踢踏踏的腳步聲,他們沒有跟上來。宋聞歸也沒有像往常一樣,小跑著跟上她,從她身邊探出一個腦袋,笑瞇瞇的問她怎麼了。
沒有。
以後再也不會有了。
月亮的光芒曾經照在了我身上,但,它現在要收迴去了。
月亮不會再屬於我了。
開學第一考就是全市的一模,所以大家都沒有鬆下緊繃的弦,剛開學就投入了緊張的生活中。
市裏判卷子很快,差不多一周,成績就都發了出來。方好這次卻沒了想看的意願,但在葉臻臻提出下樓去看的時候還是陪她去了。
“臥槽,小滿!你看你!你一模考了第一誒!”
方好慢慢的揚起頭,盯著文科紅榜上最首位的,自己的名字。
“他呢。”她慢慢的說。
葉臻臻迅速的往旁邊挪了挪,悄悄的掃了一眼理科榜,目光突然頓住了。
“怎麼了?”方好還在看著文科的紅榜,問。
“——沒有他。”葉臻臻說,“榜上沒有他,連一個姓宋的都沒有。”
方好蹙起眉,剛想說話,就聽到了朱紹的聲音在往這邊來。她下意識的屏住唿吸,拉著葉臻臻往旁邊躲了躲。
“他倆到底咋了啊?”朱紹問,語氣裏凝著一層霧,“咋突然就不聯係了,宋聞歸也不說。”
“不知道啊……”喬韻停了停,“估計是吵架了吧?過幾天就好了吧,應該沒事。”
“這幾天約他出來打球也不打,不知道一天到晚的在家裏幹嘛呢,”朱紹嘖了一聲,“還從來沒這樣過呢。”
過了幾秒,他像是想起什麼似的,語氣驚悚:“你說他不會喜歡上別人,要跟方妹妹分手吧?”
喬韻沒說話,僅僅片刻,傳來了朱紹的一聲哀嚎:“啊呦!疼死我了!你踢我幹啥!!”
“大過年的別找我揍你,”喬韻說,“別天天想那不好的,宋聞歸跟方好那麼配,怎麼可能分手。烏鴉嘴,離我遠點。”
聽著兩人快走近這邊,方好趕緊拉著葉臻臻從旁邊的小路繞開。匆匆走到拐角處,她迴頭看了一眼,果不其然,看到了朱紹和喬韻難以置信的扒著紅榜看的身影。
“所以說宋聞歸還沒告訴他們你倆分手,並且責任在他這件事?”迴到班上,葉臻臻遞給她一盒旺仔牛奶,自己戳開錫箔紙喝了幾口,“你說他咋想的啊,真服了。”
方好垂下眼,覺得也有點想不明白,“我也不知道。”
“算了,分都分了,”葉臻臻捏捏她的手,“就不糾結這些了。小滿,你這次考的好棒,肯定能上臨祈大學吧。”
方好揚起笑,“嗯。”
“宋聞歸,你出來一下。”
班主任的聲音從門外傳來,班裏安靜了一瞬,朱紹和喬韻迅速扭過頭看他。宋聞歸麵色淡淡的放下手裏的筆,從椅子上站起來,從後門走出去。
班主任手裏拿著一張薄薄的成績單,衝他招了招手,語氣聽不出喜怒,“來,看看你考出來的好成績。”
年級第一百二十名,班裏倒數第八名。
宋聞歸對這個結果絲毫不意外,他抬起眼,看向班主任。
“你對這個結果滿意嗎?”班主任問,“宋聞歸,你最近怎麼了?狀態很不對勁,上課還老是走神,好多老師都跟我反應這個情況了。你還想不想考大學了?”
宋聞歸點了點頭,“想。”
要的。
他要考上一個好大學,遠遠的離開那個令人壓抑的家。
他要和方好有一個未來。
“那……那你就要打起精神來,拿出之前的那個狀態,知道嗎?以你之前的狀態和學習精神,考上臨祈理工沒什麼問題,”班主任看著他,“壓力不要太大,有什麼困惑、事情就來辦公室找我,老師一直都在,知道了嗎?”
“知道了。”
“嗯,迴去吧,”班主任一抬下巴,“加油。”
中午吃完飯後,宋聞歸讓朱紹和喬韻先迴去,說自己要在操場上轉個圈。
這個圈轉著轉著,就轉到了教學樓前麵。那兩個紅色的紅榜正靜靜的立在門口,宋聞歸仿佛做賊一般,轉著腦袋四下看了看,腳步和唿吸都不自覺的放輕了許多,慢慢的挪到文科紅榜前麵。
最首位的名字他認識,用金粉寫成,很大很飄逸的六個字。
——文科一班,方好。
還好,還好,宋聞歸在心裏長出了口氣,還好沒有影響到她。
宋聞歸後退一步,加速走進了教學樓,身影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他的腳步很快,還帶著一種說不出來的輕鬆。
分手的第一個星期,方好在用英語詞典查單詞的時候手一抖,厚重的詞典整個拍在了地板上。她忙不迭的趕緊去撿,剛一動詞典,就從封麵的硬殼裏掉出來一張正方形的紙片。
她蹲在地上,把紙片翻了個麵。
是一張電影票。
萬達國際影城臨祈店
4:00
2019-7-16
3號廳
4排5座
《千與千尋》
方好久久的凝視著手裏這張已經有些褪色了的電影票,積攢好幾天的淚水瞬間流了下來。她一邊抹著眼淚,一邊小心翼翼的把電影票又夾迴了詞典裏。大顆大顆的淚珠掉到了詞典厚重的封皮上,濺起一朵朵水花。
方好長大後,千尋千尋再次在院線上映。她買了票,一個人去電影院看。發現裏麵不止有溫暖甜蜜的情節,而當時盲目沉浸在幸福裏的她,一絲一毫都沒有發現。
看著看著,她的眼眶裏就蓄滿了淚水。
這次她的身邊不再是那個麵紅耳赤、結結巴巴的等待著她的答複的少年,也不會再有人溫柔的給她抹去淚水,耳邊也不是幾年前的那句臺詞。
熒屏上的人物嘴巴一動一動,說出來的話鑽進了方好的耳朵裏,讓她徹底痛哭出聲。
“人生就是一列開往墳墓的列車,路途上有很多站,很難有人可以自始至終陪著走完。當陪你的人要下車時,即使不舍也該心存感激,然後揮手道別”
原來從他們倆剛在一起的時候,那場電影,就已經在暗暗映照著二人的分別。
而方好直到許多年後,才發現這個慘烈且悲壯的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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