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試結(jié)束後，等待著高三學生的，將是一個長達三個多月的假期。


    沒有想象中的什麼撕書，什麼徹夜狂歡，什麼網(wǎng)吧包夜，在這幾天裏甚至班群都鴉雀無聲。


    自從得到方爸爸方媽媽對於她和宋聞歸戀愛的默許後，方好整個人變得輕鬆了許多，和宋聞歸打電話的時候也不避著他倆了。有的時候還壞心思的故意把視頻小窗露出來，宋聞歸驚鴻一瞥，立刻嚇得把手機扣到了桌子上。


    方好被逗的咯咯直樂。


    高考後一周，大家才如被解開封印，開始陸陸續(xù)續(xù)的有人更新朋友圈動態(tài)，班群裏也有人開始討論謝師宴和散夥飯的事情。


    因為過幾天出分後都要迴到學校，大家索性就把謝師宴和散夥飯合在了一起，就定在迴學校那天。


    期間方好和宋聞歸出去玩了幾迴，幾乎臨祈全市的景點都去過了，後來倆人也煩了，索性就找了個私人影院躺著玩手機。


    好無聊啊好無聊。方好在沙發(fā)上翻了個身，碰了碰宋聞歸的胸口。後者把視線從手機上挪下來，抓住她的手，“怎麼了？”


    方好勾了勾他的手指，“有點無聊。”


    宋聞歸沉吟了一下，“不然……去我家？”


    他見方好的臉色頓了頓，立馬覺得這個話題有點不對頭，唰的坐了起來，手忙腳亂的解釋：“等一下等一下！我沒有那個意思��！你不是前幾天說想去看看方緣緣嗎，我家今天沒人，我姐也不在，你不用怕被人發(fā)……”


    方好拽著他的胳膊坐起來，“走吧。”


    宋聞歸的小區(qū)離這裏不太遠，兩個人從私人影院出來，索性走著迴去。正好中午吃烤肉吃的有點撐，全當消食了。


    一路上方好心裏簡直比高考還緊張，她扒著宋聞歸的胳膊，連連重複了好幾遍：“你家確定沒人吧”。


    宋聞歸好笑的看了一眼她，“沒人，我媽出差去了，我爸還在上班，我姐還在學校沒迴來呢�！�


    方好還是緊張兮兮的，但箭已經(jīng)搭在了弦上，隻能硬著頭皮跟著他邁進了單元門。


    宋聞歸家在四層，他從口袋裏摸出鑰匙插進鎖孔，哢噠一聲，門從裏麵打開了。他往前走了一步，邁入門裏，彎腰從鞋櫃裏掏出一雙拖鞋給方好放在麵前。


    在開門的一瞬間，一道黑白色的殘影幾乎立刻就從裏屋的門裏竄了出來。它先跳起來掛到了宋聞歸的腿上，又忽然停下，揚起腦袋聞了聞，圓眼睛滴溜溜一轉(zhuǎn)。


    “緣緣，你還記得我嗎？”方好換了鞋，笑瞇瞇的蹲下身子，“我是姐姐呀�！�


    幾個月沒見，方緣緣長大了很多，也長胖了，不再是剛撿到它時的那副可憐樣兒，毛色很亮，一看就是被主人家精心保養(yǎng)過的。耳朵上那兩根聰明毛還在頑強的立著，像兩根小觸角。


    它歪著腦袋和方好對視了一會兒，她發(fā)現(xiàn)方緣緣沒有要認出她的跡象，失望的“啊”了一聲，語氣有點低落，“它不認識我了。”


    話音剛落，方緣緣直接轉(zhuǎn)著圈從宋聞歸的腿上跳了起來，直接扒到了方好的肩膀上，爪子牢牢地抓住它，把毛茸茸的臉埋在她肩膀處蹭了蹭，軟乎乎的“喵”了一聲。


    方好驚喜的摟住它，把它護的更緊了一些，“哇，原來我們緣緣還認識姐姐呀�！�


    方緣緣：“喵�！�


    宋聞歸怕她猛地起來，扶著她站起身，走到沙發(fā)處讓她坐下，“我給你洗點水果吃，你先坐會。”


    方好忙著和方緣緣交流感情，頭都沒抬的“嗯”了一聲。


    宋聞歸：“……”


    現(xiàn)在好了，那個林桉不在，又變成方緣緣和他爭寵了。


    他在心底歎了口氣，從廚房摸出兩個水蜜桃洗去上麵的小絨毛，切成小塊擺到了盤子裏。宋聞歸剛要端出去，又忽然想到宋綰清在去學校之前似乎買了好幾排果凍迴來，有綠的有白的又粉的有黃的，就放在冰箱裏。


    昨天宋綰清買迴來的時候是當著宋聞歸的麵把它們?nèi)�到冰箱裏的，她當時指著他，說，你要敢拿出來吃了，等我迴來，你的人頭落地。


    他默默的想著宋綰清說出那話時的神態(tài)，手下不停的打開冰箱，從一排裏麵拆了兩個，一個白色的一個粉色的，把剩下的那兩個又翻了個麵塞進冰箱。端著果盤和果凍走了出去。


    宋聞歸宛如烈士斷腕，當?shù)陌驯P子往茶幾上一放，大手一揮，“吃！”


    方好親了親方緣緣的腦袋，懷裏抱著它，紮了一塊桃子塞進嘴裏。宋聞歸也癱在了沙發(fā)上，腦子裏想的都是等宋綰清迴來會不會讓他血/濺當場。


    “喵喵喵，方緣緣想不想和姐姐親親呀，麼麼麼�！狈胶镁镏�嘴，不斷湊近手裏捧著的方緣緣。它伸出兩個爪子，啪嘰按在了她的臉上。


    宋聞歸收迴思緒，往旁邊看去，看到身旁一人一貓鬧在一塊的和諧景象，莫名其妙的覺得，他倆要是結(jié)婚之後，也應(yīng)該是這樣的吧。


    結(jié)婚——


    和方好。


    還挺不錯的。


    他伸出一隻手，悄悄的勾住方好的衣角。


    那就一直到結(jié)婚吧。


    看看是不是真的和今天下午一樣，歲月靜好。


    臨祈今年的放榜日早了一些，從之前的7月14號改成了7月11號，早了三天。


    去年旁邊方飛躍查分的時候方好其實還有點緊張，但今年到了她自己，方好又不緊張了。


    早查分也沒有什麼用嘛不是，網(wǎng)頁還刷不進去，說的跟比別人早進去就能多得幾分似的。


    抱著這樣的鹹魚觀念，方好裹著被子一覺睡到（了十二點。爬起來的時候她一摸手機，信息爆炸了滿屏，好像都是群裏的——不，有幾條信息淹沒在群消息裏。


    一條是林桉的：【考得怎麼樣？】


    一條是方飛躍的：【你查過分了嗎？】


    一條是宋聞歸的：【我剛醒………】


    一條是葉臻臻的：【滿，我一睜眼咋就十一點半了(tt)】


    一條是宋綰清的：【怎麼樣呀小滿】


    方好頂著亂蓬蓬的頭發(fā)坐起來，一一給眾人迴了消息。


    林桉幾乎是秒迴：【嗯，心態(tài)不錯】


    剩下的那幾個人還沒迴，方好扒拉了一下頭發(fā)跳下床，剛一打開門就收到了兩道熱切的視線。


    “快來小滿！”方媽媽招唿她，“就等你啦！”


    方爸爸白著一張臉坐在方媽媽旁邊，扯出一個笑，硬找了個話題：“小滿，起來啦�！�


    今年文科的一本線是550，二本線是488，方好剛起來就刷到了這條推送。她把手機放到一邊，在輸入框裏打上了自己的姓名、準考證號、密碼。


    撲通、撲通、撲通。


    隨著鼠標左鍵清脆的一聲響動，網(wǎng)頁短暫的停頓了一下，跳出了白色的分數(shù)界麵。


    方好鎮(zhèn)定的把視線從桌角移到了電腦上。


    姓名：方好


    語文：110


    數(shù)學：106


    英語：120


    理科綜合：230


    總分：566


    五百六十六，這個分數(shù)在方好的一模、二模、三模甚至整個高中三年的考試裏從未見過。而去年楓大漢語言文學係的錄取分數(shù)線是555。


    她木著臉轉(zhuǎn)頭去看方爸爸和方媽媽——方媽媽早已熱淚盈眶的注視著她，方爸爸低著頭，還在研究電腦屏幕上的那幾個數(shù)字。


    “楓大應(yīng)該是穩(wěn)了，”在接到方媽媽的電話後，班主任這麼迴答道，“漢語言文學係……我也不太了解，我賭夠。”


    方好抱著手機又鑽進了房間，微信上躺著宋聞歸十分鍾前發(fā)來的一張圖片。


    公布的理科一本線是532，二本線是432，宋聞歸的成績比一本線高出不少，足足有554分。


    同樣的，臨大也應(yīng)該是保住了。


    葉臻臻考的也不錯，和方好差不多，559分，比一本線高了一點。但她不想去楓欒那邊，決定在臨祈找個文科的985或者211。


    一切都塵埃落定後，大家紛紛在班群裏開始猜測今年的文理科高考狀元是誰——理科狀元肯定不用說了，林珂沒跑；但文科狀元是誰，大家還真猜不出來。


    胡說了幾個名字都被大家否定後，班長也懶得猜了，最後在群裏發(fā)了一遍謝師宴兼散夥飯的日期後就不再冒泡了。


    方好這邊的信息傳得快些，林桉作為曾經(jīng)的理科狀元，要和楓大招生組的老師一起去挖臨祈今年的理科狀元——他說狀元不是個女孩子，是個叫陳燃的男生，也在一中讀，看著有點傻乎乎的。


    那林珂呢？她順口問了一句。


    林桉說，林珂直接被報送臨大了，楓大招生組的老師想挖都挖不到了，人家直接出國參加夏令營去了。


    方好和宋聞歸說起這事的時候已經(jīng)是在去學校的那天了，他聽到這消息也有點奇怪，“好像沒聽說過什麼陳……”


    宋聞歸一拍腦袋，“嗷！我想起來了！是不是叫陳燃！之前高二的那次全市奧數(shù)競賽你知道吧，他一個轉(zhuǎn)校生，把林珂給超了，嗯嗯嗯，那他是狀元也不太離譜。”


    方好一個文科生不關(guān)注奧數(shù)競賽，她點了點頭，“嗯�！�


    走到教學樓門口，宋聞歸側(cè)頭看著擺在兩旁的紅榜——紅榜的最頂端已經(jīng)不再是他倆的名字，但他們還會在一起很久很久。


    他忽然停下來，問：“方好，你真的要去楓欒麼？”


    方好站在門口，腳尖輕輕的碰著臺階，好像有心事。她思索了良久，點頭，“是。”


    “那要不我陪——”話到嘴邊，宋聞歸又咽了下去，衝她扯出個勉強的笑，“沒事，走吧�！�


    方好拉住宋聞歸的手，這次換成了她鼓勵他，“別害怕，四年而已，而且我會經(jīng)常迴來的，你也要來楓欒看我�！�


    宋聞歸緊緊的握住她的手，悶悶的“嗯”了一聲。


    文一和理一的散夥飯不在一天，宋聞歸拿完成績出門的時候，方好他們還沒說完。他站在樓門口給她發(fā)了條信息說先迴去了，等你們吃完了給我打電話，我來接你雲(yún)雲(yún)，就先行離開。


    他心情實在有些不好，心髒也沉甸甸的難受。宋聞歸很清楚自己為什麼這麼不高興，歸結(jié)到源頭也是因為一個想字。


    他想方好。


    特想。


    之前高三的時候倆人很少聯(lián)係，幾天跑操的時候沒看見她，他就渾身難受，抓心撓肝的想�？蛇@次是四年，真真切切的四年，從十八歲到二十二歲。這意味著他也許會缺席方好人生中很多重要的場麵，他也不知道她會不會在哪個人生地不熟的鬼地方受欺負，身體不舒服的時候找誰，被別的男的惦記上怎麼辦。


    這是一種很空泛的感覺，感覺心髒像被挖空了一塊那麼難受。


    方好過一會兒才迴他：【好⊙▽⊙】


    宋聞歸收起手機，邁出校門。明明是七月的豔陽天，他卻感覺就像秋天一樣瑟瑟。


    鬧鬧哄哄的嚷了半天，班裏的人終於一哄而上，把班主任等幾個任課老師擁在最中間，推著他們往下走。


    這會兒大家都像一群小孩兒似的，在出門的時候還碰上了那個大家都挺害怕也很嚴厲的年級主任，有個膽子大的男生一拍他肩膀，“老劉，我們可走了啊！”


    年級主任轉(zhuǎn)過身來的時候，方好發(fā)現(xiàn)他的眼眶有點紅。他還是板著個臉，指了指那個男生，語氣與尋常無異，“沒大沒��！給你們班扣班級分！”


    大家立刻唿聲一片，猶如亞馬遜雨林裏的猴子。年級主任也被逗笑了，揮了揮手，“去吧去吧�！�


    還是那個男生喊了一句：“主任，您跟我們一塊兒去吧？”


    主任擺擺手，“我不去了，我愛人還在家裏等著我吃飯呢！”


    “哦——”


    “呦——”


    “咦——”


    大家肆意的說著話，第一次沒有顧慮的在樓道裏大聲的吵吵嚷嚷。不用害怕被扣班級分，也不用怕突然從拐角裏冒出來的年級主任截住他們，挨個給班主任打電話把違紀的同學領(lǐng)迴去。


    出校門的那一刻，方好若有所感的迴頭望去——附中輝煌的校門近在咫尺，學校的教學樓還是一如往昔，就連門口的噴泉也還在源源不斷的往外冒著水。


    但2018屆的學生們，再也迴不到那個又愛又恨，給他們帶來了痛苦與歡樂的的校園了。


    青春僅此一次，他們再也迴不去了。


    關(guān)於那天的記憶方好已經(jīng)遺忘的差不多了，就記得後來吃著吃著大家非要體會一把成年人的自由，挨個桌子給老師們敬酒，包廂裏的人都稀裏糊塗的喝了一大堆，醉的臉紅脖子粗。


    不知道是誰掉下了第一滴眼淚，大家喝著喝著，樂著樂著，突然就哭了起來。


    葉臻臻緊緊的攥著方好的手，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小滿——你去了楓欒可別忘了我！我叫葉臻臻啊——你可別忘了我！”


    在這幫醉鬼裏唯一還算清醒的班主任就在這時站了起來，他有些吃力的扶著椅背，拍了拍桌子。


    出於本能反應(yīng)，每當班主任拍桌子的時候就代表要說大事了，大家立刻靜了下來。


    他臉上還是有那麼多皺紋，他的啤酒肚還是那麼圓滾滾，他的頭發(fā)還是那樣隨性的搭在腦門上，方好有些暈乎的打量著班主任，覺得他今天有一個地方似乎和平常不一樣。


    冒著酒泡泡的大腦艱難的轉(zhuǎn)動了一下，方好忽然福至心靈。


    ——��！他的眼眶是紅的！


    班主任剛一說話就哽咽了一下，差點當場破音。他胡亂拿起桌上還有水的杯子灌了一點下去，再說話時，聲音就與平常無異了。


    “同學們，如果不出意外的話，這將是文科一班最後一次，這麼齊的坐在一起，”他環(huán)視了一下包間，眼眶又紅了一些，“現(xiàn)在想想，在高二剛分班時，我邁進教室，看到你們那一張張陌生的臉而不知所措的時候，真是恍如隔世啊�！�


    “大家的高考成績都不錯，”班主任笑了一下，“算是給你們，給我，給學校，也是給你們未來的人生，交了一份滿意的答卷。”


    說到這裏時，包間裏本來低低的啜泣聲又抬高了一點。


    班主任舉起手中的杯子，一飲而盡。


    “那麼，我謹代表學校的所有老師，祝大家前程似錦，來日方長。”


    他想了想，看了大家一眼：“這是2020年的最後一節(jié)自習，文科一班的同學們，下課�！�


    “同學們再見。”


    班主任本來沒想得到迴複，隻是下意識的跟了一句。


    下一秒，大家掉著眼淚，哽咽著，發(fā)出了山唿海嘯的聲音，一下子震紅了所有老師的眼睛。


    “老師——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