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聞歸去了加拿大後，方好就算是徹徹底底的和他斷了聯係。


    隔著一個太平洋，差了十二個小時，方好就算是有心關注他，也隻能不了了之。


    清明節放假那幾天，方好迴了臨祈。


    在迴家的路上就下起了毛毛雨，前座的小孩子咿咿呀呀的用手指戳著玻璃，去追雨水一路流淌過的軌跡。


    忽然，她像是察覺到了方好的目光，直接轉過頭來，用一雙黑葡萄一樣的圓眼睛“打量”方好，一隻手塞進了嘴裏，大眼睛忽閃忽閃的。


    “若若，看什麼——”


    前座的人注意到了小姑娘的動作，微微直起了身子，也扭過頭，從座椅的上方看過來，冷不丁和方好對上了視線。


    下一秒，他整個人直接僵在了那裏。


    這時，方好看看正在研究她的小孩子，又看看已經石化的前座，眨眨眼，小心開口：“齊、齊翊？”


    齊翊摸摸後腦勺，耳尖有點紅，於是他幹笑了兩聲，“是方好啊……好、好久不見啊。”


    方好笑著點點頭，又點點還在看她的小姑娘，“好漂亮的小姑娘，和你很像。”


    眼見著事情就要朝著他無法控製的局麵發展了，齊翊大驚，說話都結巴了：“不、不是啊，這是我妹……”


    方好尷尬的差點找個地縫鑽進去，“哎呀，是、是你妹妹啊……哈哈……”


    “小翊，把若若給我抱吧。”


    兩個人正說著話，從洗手間走出一個中年女人，她甩了甩手，衝若若伸手。小姑娘叫著“媽媽”，一下子把臉埋進了女人的懷裏。


    把孩子抱好，女人這才注意到自己一向不愛和女孩子說話的大兒子正滿臉通紅的扭著身子衝著後座，整個隱藏在椅背後的上半身挺得筆直。


    她“咦”了一聲，也順著齊翊的目光向後往去，再次和方好對上了視線。


    方好見真家長來了，趕緊站起身和女人打招唿：“阿姨好。”


    女人看了看神色怪異的兒子和自己麵前落落大方打招唿的小姑娘，腦袋稍微轉了轉就看明白了其中緣由。她和藹的笑了笑，“你好小姑娘，我是齊翊和若若的媽媽，你叫什麼名字呀？”


    方好趕緊報上自己的名號，齊翊也幫著在旁邊解釋了一嘴。在聽到麵前這她一眼就很喜歡的小姑娘是兒子的大學同學加高中同學時，齊媽媽嘴角的弧度加深了許多。


    “哎呀，那行，你們年輕人先聊吧，”待了差不多十來分鍾，齊媽媽趕緊告辭，她用手肘狠狠的給兒子來了一下子，命令他好自為之。轉身時又恢複了滿臉笑意，“那小方好，阿姨走啦，齊翊要是欺負你你就跟阿姨說，阿姨給你做主哈。”


    方好總覺得這話越品越不對味，但現在也隻能應下：“好的阿姨。”


    齊媽媽帶著若若離開了這節車廂，方好和齊翊重新在座位上坐下。兩個人都不是什麼外向的性格，湊到一起更是沒話說。


    目目相覷片刻，最後還是齊翊結巴著開了口，說出了一句不太像寒暄的話：“那個，方好，自從畢業之後，好，好久沒見了。”


    方好附和道：“是啊，好幾年了。嗯……齊翊你最近在哪工作？”


    齊翊晃了晃自己手裏的小學教材，“考了教師資格證，在臨祈一個小學當老師。”


    “是嘛，”方好說，“老師蠻厲害的。”


    齊翊傻笑兩聲。


    兩個人又開始幹瞪眼。


    就在這時，方好的手機響了兩下。她心裏如蒙大赦，趕緊指了指手機，“應該是有工作來了，先不說了，有空再聊。”


    等到齊翊轉過頭去，方好打開手機，發現是葉臻臻的信息。


    【臻臻：你到了嗎？我在車站外麵等你哦~】


    【臻臻：我去，看見個帥哥！】


    方好早就對她的花癡屬性習以為常，於是迴：【=o=】


    【臻臻：？旁邊是林桉？？】


    方好猛然想起葉臻臻第一次見到林桉一行人時的反應，於是試探著問道：【那個人是不是穿了件格子襯衫？沒有劉海，戴個黑框眼鏡？】


    【臻臻：你怎麼知道！！！小滿你認識對吧！！】


    【小滿：……你還記得咱們第一次見到林桉嗎】


    【臻臻：記得啊，咋了】


    【小滿：那個時候你一眼看上，但是沒付諸行動的那個狗哥，就是他】


    葉臻臻那邊沉默了一會。


    【臻臻：哈？】


    高鐵到站後，齊翊和方好道別，去下個車廂找媽媽和妹妹。方好則獨自拉著行李箱，走到出站口尋找葉臻臻。


    葉臻臻就等在停車場。


    她懶洋洋的靠著車子，車鑰匙套在手上一圈一圈的轉，卷曲的紅色長發在空中飛舞，像是一束海藻。


    方好推著箱子走近了葉臻臻，後者則是一臉神秘的衝她晃了晃手機，“小滿，迴頭你把那個帥哥微信推我啊。之前高中的時候錯過了，現在我要出征！”


    方好把箱子放到後備箱，無奈的坐進副駕駛，手指在窗戶上敲了敲，把腦袋探出去，“行行行，給你推。那咱現在能走了嗎？”


    葉臻臻跳到駕駛座係好安全帶，“走走走！”


    把方好送到樓底下，葉臻臻說還有點事沒幹完，就先不上去吃飯了。她千叮嚀萬囑咐的讓方好別忘了推微信，這才開著車緩緩駛離方好家的小區。


    方好迴到家後，發現姑姑一家也在。


    方飛躍正悠閑的靠在沙發上，有一搭沒一搭的晃著腿，另一隻手還舉著一隻咬了幾口的青團。


    聽到門被打開的聲音，方飛躍從手機裏抬起頭，在和方好對上視線後，他彎腰把青團擱在桌子上，認命的去幫她把行李箱拿進來，衝著廚房喊了一聲：“舅媽——！老媽——！方好迴來了！”


    方媽媽和方姑姑同時從廚房探出了頭，“小滿迴來啦，先洗洗手吃點水果，待會飯就好。”


    沒過多久，被吩咐去買飲料買零食的方爸爸和方姑父也迴來了，於是開飯。


    飯桌上，方媽媽問起了方飛躍和宋綰清的終身大事：“飛躍啊，你跟綰清打算什麼時候結婚啊？”


    方飛躍嗆了一下，“什、什麼？”


    “結婚啊，”方媽媽給方飛躍加了個雞腿，“或者訂婚？你倆也談好些年了吧，也該定下來了。”


    方飛躍的眼神躲閃，“呃……這個……那個……得問綰清。”


    “好吧，”方媽媽點點頭，暫時放過了方飛躍，又轉頭看向一旁看戲看得津津有味的方好，“小滿，你也別笑，後天你跟劉阿姨家的孩子見個麵，先相處著試試看。”


    方好大驚失色，“媽！我不相親啊！！我不去！！劉阿姨又是誰啊！！！！”


    方飛躍在一旁涼涼補刀：“是該去看看。”


    方好憤怒的轉過頭，方飛躍又露出個陽光燦爛的笑容，學著方媽媽的語氣：“先相處著試試嘛。”


    話畢，他又定著方好一臉“我今晚將你暗鯊”的表情找方媽媽尋求庇護：“舅媽，您說是不是？”


    方媽媽點點頭，“是這個理。又沒說讓你倆立刻去結婚，先聊聊試試看合不合適嘛。”


    雙拳難敵四手，最後，方好還是心不甘情不願的應下了“和劉阿姨的兒子見麵”的最高指令。


    “那我一會兒把那孩子的照片跟微信給你發過去啊！”方媽媽衝著馬上要推開房門進屋的方好喊道，“你倆今天先聊聊啊！”


    方好哀怨的弱弱道：“知……道……了……”


    “別耍小脾氣啊！”方媽媽還不放心，“就算不喜歡也跟人家好好說，別一下就不搭理人了。”


    關上房間門，方好盤腿坐在了地上鋪著的柔軟的長毛地毯上，打開了投影儀開始看剛剛更新的綜藝。


    房間裏響起亂哄哄的喧鬧聲，方好終於覺得心裏沒有那麼空了。她把手往後伸著，撐在地板上，卻不小心碰到了一個硬邦邦的東西。


    方好收迴落在栗枝笑盈盈的臉上的目光，扭頭去看自己碰到了什麼東西。


    一個咖啡色的正正方方的紙箱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了床邊，上麵還裹了兩層膠條。


    在看到這個被封存起來的紙箱上的簽名後，方好心中大慟，她瞬間就響起了當初自己邊掉眼淚邊封掉這個箱子時的情景。


    這個箱子裏，裝的都是她和宋聞歸這些年來的迴憶。


    方好在手機上把綜藝暫停，慢慢的把這個箱子給拖了出來，用手輕輕的碰著紙箱上自己幾乎力透紙背的簽名。


    多長時間了？她不記得。


    她早不記得了。


    撕開膠帶，方好第一眼就看到了那片過了那麼多年還翠綠的樟樹葉。


    它被保存的很完整，就連樹葉上的脈絡都很清晰，隻是邊緣有些微微泛黃。


    方好把這片葉子拿出來，小心翼翼地捧在手裏端詳片刻，忽然將它放在了書桌上。


    明天要去一趟學校。方好想。


    把葉子取出來之後，方好又開始一一“審閱”箱子裏的東西：她親手設計並定做的情侶戒指、她的戀愛日記本、那張兩人第一次主持時的照片、她和他的成績單、還有……


    還有那個在楓大門口的合影相框。


    她把相框拿在手裏，看著照片上燦爛的、幸福的笑著的少女和少年，卻意料之外的，摸到了相框內側的支架旁似乎有個小小的突起。


    方好皺起眉，把相冊翻了個麵，又用手戳了戳那塊鼓起來的地方——那裏麵似乎有個東西。


    她深吸了一口氣，仿佛自虐一般的，用手摳開了那一塊小鼓包。


    本以為還要費些功夫，但出乎意料的順利。


    揭開薄紙的一瞬間，似乎有個亮閃閃的東西晃了方好的眼睛。


    在看清那個東西是什麼後，她慢吞吞的眨了眨眼睛，眼淚“唰”的就下來了。


    一直在相框裏夾著的，是兩枚戒指。


    兩枚上麵點綴了小小的一粒鑽石的，戒指。


    方好怔怔的看著她們，感覺全世界都旋轉了起來，頭也暈的厲害，太陽穴一鼓一鼓的疼。


    宋聞歸，


    如果我們真的一直一直走下去了，


    你想，用這兩枚戒指，做什麼呢。


    她無意識的輕輕用手撚著手裏的兩個銀製的小環，在心裏說。


    打斷方好的，是手機裏的信息提醒。


    她擦了擦眼睛，把戒指緊緊的攥在手心裏，把手機拿過來。


    【漢語言齊翊：方好？你就是陳阿姨的女兒？】


    方好呆呆的看著這條信息，又切到和方媽媽的聊天界麵。她發來的“劉阿姨兒子”的照片上，赫然就是齊翊的臉。再點進那張名片，上麵的備注清晰——漢語言齊翊。


    她頓了一下，小心翼翼的把兩枚戒指放迴到箱子裏重新封好，又深唿吸了一下，給齊翊迴。


    【小滿：齊翊，你也知道，我……】


    【漢語言齊翊：哦沒事沒事，你要是不願意就算了，那我和我媽講就好了。沒事兒的，你別擔心，我能處理好】


    方好在手機上按了按。


    【小滿：謝謝你，齊翊】


    第二天，方好迴了一趟附中。


    門口的保安早都換了好幾輪，也早就不是那個方好讀高中時和藹的中年男人了，取而代之的是個駝背的老人。


    他瞇著眼睛站在崗亭裏看了看方好，問她是來幹嘛的。


    就在方好猶豫不決，不知道是該撒謊騙他說自己是這裏新來的老師好，還是說自己是往年的畢業生好時，從校門裏晃晃悠悠的走出了一個有點熟悉的胖胖的身影——是方好高中的班主任。


    他看到方好，一愣。隨即快步走出了校門，又仔細看了看她，試探著叫出了她方好的名字：“方好？”


    方好攏著包，笑著說了老師好。


    “來學校看看啊？”班主任和門衛大爺打了聲招唿，把她帶了進去，又打趣方好，“還是來看我們這些老家夥的？”


    方好笑瞇瞇的，“都有都有。”


    班主任看著麵前像個大姑娘似的方好，不禁有些感慨：“你們都長大了啊，我印象裏你們還是那個躲在教室裏偷偷玩手機吃外賣的小姑娘呢！我這頭發也變得沒剩幾根了，唉，時光不饒人啊。”


    方好趕緊說：“哪有啊，我看您還是跟之前一樣年輕呢。”


    班主任笑著衝她揮揮手，“行了，我也看出來你來的主要目的不是為了看老師，是想在學校裏轉轉吧？那我也不打擾你了，而且待會還有課，迴頭你逛完了再來辦公室找我吧！還是原來的那個位置，你記得的吧？”


    和許久沒見的班主任告別後，方好則拐向了學校裏那條沿路種滿了樹的那條甬道。操場上還是有許多少男少女在肆意奔跑，方好看著他們，也想起了自己。


    終於找到了那棵離小賣鋪不遠的香樟樹，方好從包裏拿出那片樹葉，朝著它走了過去。


    她在樹下轉了個圈，終於找到了一根有些空隙的枝丫。


    方好踮起腳尖，輕輕的把手裏的樹葉插在了樹枝上，站在原地凝視了很久，轉身離開。


    正好有一陣風吹過，香樟樹順著風的方向搖動起了枝幹，投在馬路上的斑駁樹影也開始搖晃。那一片方好親手插上的葉子，被陽光照的分明。


    如果仔細去看，那樹葉上麵還有人一筆一劃寫下的娟秀字跡：


    「等這片葉子落了，


    我就不等你了。」


    可是這片葉子不會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