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境


    ep 28 夢境


    他會利用消防通道，下到停車場，裏奧對自己說。


    黑發(fā)探員的腳步正奔逐在下行的樓梯，手中舉著槍，他勒令自己必須攔住他，救迴那個小女孩。


    在空曠荒廢的地下停車場，裏奧果然看見了那個身穿墨綠色皮夾克的背影，哭鬧的女孩兒被他扛在背上。“站住！放開她，否則我就開槍！”探員大喝。


    對方停下腳步，在轉(zhuǎn)身的瞬間把女孩扯下來擋在自己胸前，槍口頂住了她的小腦袋，“開槍吧，看看是你的子彈快，還是她的腦漿噴出來快！”強壯的棕發(fā)男人有恃無恐。


    局勢陷入僵持狀態(tài)。聯(lián)邦探員投鼠忌器遲遲不敢扣動扳機，挾持了擋箭牌的逃犯謹慎後退，離身後一輛車門敞開的suv隻剩幾米之遙。


    “救命……媽媽……救救我……”小女孩拚命掙紮著，哭喊聲在水泥牆壁間淒厲地迴蕩。


    “噓，甜心，你的嗓門太大了。我喜歡乖一點兒、安靜一點兒的孩子，連哭都是抽抽噎噎的，那真是可愛。”棕發(fā)男人貼在她耳邊呢喃，聲音低柔而殘忍，深陷在眉骨下的眼睛閃動著狂熱的幽光，仿佛冒著沸騰漿泡的陰森沼澤。


    “放開她，塔鐸，讓她走，我們之間還有商量的餘地。”探員說。


    “不~不~不。”逃犯拒絕的語調(diào)像在哼唱一首令人惱火的歌，“我才不會放棄捉到手的獵物呢，你看，多漂亮的小鹿啊，他一定非常、非常地美味，不是嗎？”


    “他”？黑發(fā)探員一怔後，遽然發(fā)現(xiàn)被兇犯扣在身前、腦袋上頂著槍管的身影——那分明就是李畢青！


    華裔男孩一雙清亮的眼睛看他，神色一如既往的溫潤平靜，“開槍，裏奧。”他說，“我寧可被你一槍送上天堂，也不願意經(jīng)曆過極度痛苦後，帶著對一個變態(tài)的刻骨仇恨支離破碎地墮入地獄。”


    “……不！”裏奧尖厲地叫起來，“放開他！放開他！你這狗娘養(yǎng)的，你敢碰他一根汗毛，我會把你抽筋剝皮、碎屍萬段！”


    “是嗎，那就讓我見識一下你的決心，探員。快點開槍，然後你就可以想把我怎樣就怎樣了。”挾持者伸出暗紅的舌尖，慢慢舔舐男孩光潔的脖頸，毒蛇般的眼神死死盯著他，“你知道你一定會射中他的，不是嗎。就是這裏，頸動脈，頸靜脈，還有其他的一堆血管，他的血會像潑墨一樣噴出去，灑在髒汙的水泥地上。他會死得很痛苦，眼睜睜看著自己血流殆盡……”


    “住嘴！你他媽的給我閉嘴！”如同一頭被豺群圍攻的雄獅，裏奧暴烈地咆哮起來，不僅因為受傷，更因為它的伴侶與孩子正身陷險境。他雙手舉著槍，食指在扳機上發(fā)出瘋狂的扣動申請，渴求得到大腦的批準。但他不能！是的，他知道這一槍的後果，他一定會射中人質(zhì)的脖頸，必然如此，毫無懸念，一次又一次！


    “啊哈，這迴你不敢開槍了。為什麼？哦哦，我明白了！”兇犯得意洋洋地宣布，“你愛上了這頭小鹿，也想嚐嚐他的美妙滋味。但是很可惜，他落在我手裏了，你隻有兩個選擇，要麼現(xiàn)在就把他變成屍體，要麼等我把他的屍體碎塊寄給你——放心，我會選個能配得上他的貴重禮品盒，再紮一條美麗的緞帶。”


    黑發(fā)探員把牙齦咬出了血，如果眼中的怒火能化為實質(zhì)，對方早已屍骨無存——但他無法扣動扳機，盡管全身肌肉都繃緊了叫囂著這一槍，渴望得快要繃斷！


    他不能，不能親手殺死他愛的男孩！也不能眼睜睜看著他被一個變態(tài)淩虐殺害！像被放在地獄的黑色火焰上炙烤，正麵是絕望的痛楚，反麵是痛楚的絕望，在這一刻他甚至萌生了往自己太陽穴上扣動扳機的逃避念頭——


    一個胸膛貼上他的後背，兩條胳膊從身後伸過來，穩(wěn)穩(wěn)托住了他持槍的手臂，溫暖的熱度與似曾相識的氣息籠罩了他。耳畔響起一個清朗的男聲，年輕、強勁、鋒利，略帶英式口音，像一把繪著典雅花紋的刀子，輕易地切開了凝固的空氣：“開槍，裏奧。”


    “不！”黑發(fā)探員斷然拒絕，隨後才反應(yīng)過來：“這個聲音……是你——殺青！”


    “開槍。這一次你不會失手，因為我在你身後。”連環(huán)殺手說，“借助我的力量吧，裏奧，讓我們一起，終結(jié)這個該死的循環(huán)——”


    槍聲響起的瞬間，裏奧從夢中驚醒。


    昏暗的光線中，周圍的擺設(shè)提醒他，這裏是水峽鎮(zhèn)的一家旅館，他正躺在貴賓套房寬大的**，經(jīng)曆了一場驚懼而清晰的夢境，真實得就像剛剛發(fā)生。


    又是當年的罪案現(xiàn)場，在他每一夜的夢境中不斷循環(huán)，仿佛一個惡毒的永生詛咒。


    但這迴卻與往常截然不同。


    後背上傳來另一具身軀的熱度，裏奧挪開腰間的一條胳膊輕轉(zhuǎn)過來，發(fā)現(xiàn)李畢青側(cè)身挨著他的背，睡得正熟。華裔男孩穿著貼身的短袖t恤和短褲，熱得踢掉了薄薄的空調(diào)被，手臂卻摟著他的腰身，像過冬的貓一樣蜷在他赤/裸的背後汲取溫暖。


    直到現(xiàn)在裏奧才意識到，幾個小時前他向?qū)Ψ教崃藗�多麼荒唐奇怪的要求——更奇怪的是，居然也獲得了同意。


    他看著男孩寧靜的睡顏，想起剛才的那個夢。夢中的小女孩變成了李畢青，這個他能理解：原以為當時的情況已經(jīng)是最糟的了，現(xiàn)在發(fā)現(xiàn)還有更糟的，那就是被挾持的人是他的男孩。如果那是現(xiàn)實，他不知道自己還會不會開槍——或者對誰開槍。懸崖上的抉擇嗎……聽起來像是特裏維警官的詛咒，裏奧苦笑。


    但他無法理解的是，殺青為什麼會出現(xiàn)在這場夢境中？是的，殺青是他夢中的常客，但僅限於與他相關(guān)的案子，而且都是以兇手的身份，供他追逐參觀揣摩。可為什麼這一迴殺青會如此詭異地出現(xiàn)，活像一部串了臺的電視劇，從前一集中的反派boss，搖身一變成了後一集的正派臂助？


    裏奧匪夷所思地迴想著夢中的情景：殺青以一種親密無間的姿態(tài)站在他身後，前胸貼後背，手臂疊手臂，而自己卻絲毫沒有危機感——難道，在潛意識中，他認為殺青是值得信賴的人？見鬼！這感覺活像那些鬼扯的警匪片（為數(shù)還真不少），強悍的警察與厲害的匪徒惺惺相惜什麼的……真該死！他們是你死我活的對手，站在黑白相反的對立麵，注定了不能同生共存，有什麼好惜的。難道他是看多了垃圾片被洗腦了嗎？還是因為，那個九死一生後的吻……


    ——灼熱感從嘴唇上燒了起來，裏奧本能地用舌尖舔了一下嘴唇，想要澆熄那一簇火苗，但事與願違，燃燒的感覺蔓延到舌尖和齒列，帶著令人戰(zhàn)栗的刺麻的快感。頃刻間，另一個男人的氣息充滿了他的口腔，靈活的舌頭、精湛的技巧，以及鮮血與**的味道，混著汗水與硝煙的體味充斥鼻端……光是迴憶那種感覺都足以令他血脈賁張，此刻裏奧不得不承認了那句話：“對男人而言，暴力與性往往是一對孿生兄弟。”


    於此同時，旁邊的男孩翻了一下身，把手擱在他的小腹上。


    裏奧痛苦地意識到，他就是個即將倒斃在湖邊的焦渴的人，活命的水近在咫尺，但他卻不能暢飲。


    他不知道費了多大的克製力，才把李畢青的手從身上拿開。


    對方仿佛在沉睡中也感覺到外界的打擾，又翻了個身，然後不再動彈。


    這一下把聯(lián)邦探員逼得幾乎要發(fā)狂——華裔男孩從側(cè)躺變成了俯趴，t恤下擺從腰間滑落，露出一小截光滑的皮膚，脊骨尾端凹陷成一道性感的淺坑，一直延伸向藍色內(nèi)褲下。單薄的布料勾勒出渾圓挺翹的臀部線條，連同一雙白皙修長、肌肉結(jié)實的大腿，像筵席上豐盛的佳肴般一覽無餘地擺放在眼前，散發(fā)出濃鬱的**邀請——他簡直就是一個活色生香的春夢。


    黑發(fā)探員無法忍受地翻身下床，打開淋浴間的花灑，將汗?jié)竦纳眢w衝洗幹淨。他把仍然發(fā)燙的皮膚貼在冰涼的瓷磚上，冷水衝刷了近半小時後，覺得自己已經(jīng)冷靜下來，便擦幹身體走迴房間。


    裏奧飛快地穿好衣物，仿佛這樣就可以給欲望也套上一層道德的束身衣，然後走到陽臺去抽煙。他平時幾乎不吸煙，甚至對點燃的煙草味有些反感，但現(xiàn)在，他需要這種不舒服的辛辣感來鎮(zhèn)壓一陣陣發(fā)緊的咽喉。


    ……或許我該去找個人，一夜情什麼的，他想，生理需要太久沒解決果然會影響個人情緒，連帶理智也被削弱到不堪一擊——想想吧，如果讓李畢青發(fā)現(xiàn)，會露出什麼樣的表情？會不會惡寒而憐憫地說：“裏奧，用休假的時間去交個女朋友吧——或者男朋友？”


    想到這一幕，裏奧就覺得無比鬱悶：為什麼，他好不容易愛上的人，會是自己未來的姐夫？但是，“未來的”……未來有很多變數(shù)，不是嗎……他神思飄蕩地想，隨即就唾棄起自己的陰暗與無恥，竟連親姐姐的幸福都想篡奪！


    算了吧。他很好，但終究不是你的，裏奧，算了吧！他告誡自己，任由幽藍色的煙霧從指間彌漫開來，將妄念徹底麻醉。


    天際開始泛白，這個偏僻小鎮(zhèn)的漫長夜晚終於要過去了。裏奧聽見房間裏傳來一些動靜。他在滿滿當當?shù)臒熁腋籽Y掐滅了煙頭，走到床邊微笑著說：“睡醒了嗎？早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