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梯停靠在二十樓，吳昊帶著蘇傑進(jìn)入了一間病房。
蘇傑注意到，走廊裏有不少的加床病人，看起來病床資源短缺的厲害，可雯雯病床旁邊的床位卻空著，並沒有病人住進(jìn)來。
艾滋病病毒攜帶者的事情，已經(jīng)被病房的病人知道了嗎……蘇傑暗暗想著，同時迴憶起剛剛在走廊裏，病人們對自己投來的異樣眼光。
“杜安楠讓我送給你的，排骨湯，應(yīng)該還是熱的，趕緊喝了吧。”
蘇傑把保溫碗遞給吳昊，吳昊則從床頭櫃裏拿出了一個白瓷碗，小心用開水燙過後，盛了滿滿一碗端到了雯雯麵前。
“我喝不下這麼多。”
雯雯長得很漂亮，不是杜安楠那種江南水鄉(xiāng)的溫柔美麗，眉宇之間有些川妹子的潑辣，雖然此時穿著寬大的病員服，肚子高高隆起，但四肢依然纖細(xì)，下巴尖尖。
讓蘇傑感到意外的是，她絲毫沒有像杜安楠說的那樣，沮喪、悲傷、對生活失去希望，蘇傑感覺她就和普通的準(zhǔn)媽媽一樣，會對著吳昊這個準(zhǔn)爸爸撒嬌，也會很有禮貌的對閨蜜的男朋友說‘謝謝’。
如果不是隔壁空空的病床，蘇傑甚至都要忘記她是個艾滋病病毒攜帶者了。
“人家的一片心意！”吳昊半哄半兇，喂了一大半排骨湯下去，剩下的一點碎骨渣則全部進(jìn)了他自己的肚子裏。
他兩飽了，蘇傑也吃狗糧吃撐了，起身走出病房，走到公共的陽臺上，隔著玻璃望向烏雲(yún)密布的天空。
沒過一會兒，吳昊也跟了出來，手上濕漉漉的，應(yīng)該剛剛才把碗筷洗好。
公共陽臺上本來還有不少的病人坐在椅子上閑聊，可看到吳昊來了，他們紛紛露出驚恐的表情，飛一般的逃離了，順道還重重關(guān)上了陽臺的大門。
“嘿，得這個病總有一點好處，去哪兒都清淨(jìng)的很。”
吳昊走到蘇傑身邊，仰頭看向夜空，此時烏雲(yún)密布，星星和月亮都害羞的躲了起來。
“你很樂觀。”
蘇傑說道：“雯雯也是因為你的樂觀，所以才走出來了嗎。”
“她本身就是一個很樂觀的人，我隻是讓她知道，她在這個世界上並不孤單。”吳昊低聲說道。
蘇傑沒有繼續(xù)說話了，他很明白，吳昊此時需要的是一個傾訴者，而不是一個交談?wù)摺?br />
“你對雯雯的事情，知道多少？”
“沒多少，杜安楠隻說了他兩年前失蹤了一段時間，然後就出事了。”
“嗯，那確實知道的不多。”
吳昊下意識摸了摸內(nèi)衣口袋，可卻摸了一個空，蘇傑從口袋裏遞了一包煙給他：“是找這個？”
孟醫(yī)生的中華煙，上次在休息室裏強(qiáng)塞給了蘇傑，一直被他裝在上衣口袋裏，沒想到這時候派上了用場。
吳昊點點頭，抽出一根他已經(jīng)很久沒抽過的中華，咬在嘴唇上，沒有點燃。
他緩緩說道：
“兩年前，雯雯高中畢業(yè)，那時候他才十七歲吧，一個人去了我所在的城市，一個沿海中型城市，以紡織業(yè)聞名，因此也就有了很多的加工工廠。”
“雯雯進(jìn)了廠，接觸了很多不好的東西，還認(rèn)識了一個渣男。”
“我和那個渣男是在艾滋病互助協(xié)會認(rèn)識的，他確實長得很帥，眼睛裏麵有種說不明白的憂鬱，別說是女的了，就連我第一次看見他，都覺得這男的真帥。”穀
“他其實沒想害雯雯，他隻想像個正常人一樣，找個漂亮的女孩子談戀愛，每個艾滋病患者剛剛得病後都會經(jīng)曆這麼一段過程，努力試圖讓自己像個正常人一樣，不願意承認(rèn)自己病人的身份……”
“但他太蠢了，連艾滋病的傳染途徑有哪些都不知道，以為隻要不和雯雯上床就沒事……最後，雯雯還是被感染了。”
“你猜，雯雯是怎麼知道被感染了艾滋病的？”
吳昊突然問道，蘇傑想了想，迴答：“抽血體檢？”
“不，是我告訴他的。”
吳昊深深的歎了一口氣：“那男的死了，我負(fù)責(zé)聯(lián)係他身邊的人，排查有沒有親密接觸者被感染，然後就遇見了雯雯。”
“我還記得第一次見她，那時候還是夏天，雯雯就穿了一件黃色的襯衫，短褲，涼鞋，在工廠門口的小賣部吃著冰棒，我第一眼就覺得這女孩好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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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到她麵前，問她認(rèn)不認(rèn)識那個男的，然後告訴他，那個男的是艾滋病病毒攜帶者，他已經(jīng)死了。”
說到這裏，吳昊咬了咬煙蒂，似乎很想吸一口煙入肺，然後再吐出來。
蘇傑從煙盒子裏麵掏出一個打火機(jī)，可吳昊搖搖手：“不用了，吸煙對孕婦不好。”
兩人沉默了一陣子，蘇傑問道：“然後雯雯就和你好上了？”
“嗯，我其實多少有點乘人之危，不然以我這個樣子，雯雯這麼好的女孩子不可能看得上我的。”
吳昊自嘲的笑了笑，繼續(xù)說道：“雯雯知道真相後很絕望，有過輕生的念頭，我一直陪著她，慢慢讓她放棄了這個念頭，自然而然的，我兩也就在一起了。”
“這世上，也許隻有艾滋病患者最了解艾滋病患者，我五年前抽血意外感染了艾滋病，然後主動參與了當(dāng)?shù)氐陌滩』ブ鷷苍谀茄Y學(xué)習(xí)到了很多關(guān)於艾滋病的相關(guān)知識。”
“我等於雯雯半個領(lǐng)路人，讓她漸漸開始熟悉這個特殊的身份，開始過上這種特殊的生活。”
蘇傑點點頭，又問道：“孩子呢，是意外，還是你兩做好準(zhǔn)備再生的？”
說到孩子，吳昊臉上露出了一絲複雜的表情，歎了一口氣，說：“雯雯要求的，我們做了很多的準(zhǔn)備，做了很多的思想工作，最後才決定要這個孩子。”
“為什麼呢，你應(yīng)該明白，對於艾滋病患者來說，生育是一件風(fēng)險非常高的事情，不管是對母親，還是孩子。”
“我怎麼可能不知道呢，我當(dāng)年在艾滋病互助會上，每次有新成員，第一堂課必講的就是這個內(nèi)容。”
吳昊沉默了片刻，然後坦率的說：“我也快死了。”
“我沒有雯雯運(yùn)氣那麼好，當(dāng)我發(fā)現(xiàn)自己感染艾滋病時，病程已經(jīng)到了終末期了，這五年來我近乎嚴(yán)苛的對待自己，尤其是遇到雯雯後，我希望能茍活幾年。”
“但醫(yī)生說了，我最多還能活兩年，而且最後一年，會喪失自主活動能力。”
“雯雯要給我留個孩子，我也不希望雯雯一個人孤單的活在這個世界上。”
此時，天空中烏雲(yún)緩緩飄動，露出了月牙的一角，露出了一個閃爍的星星。
“我隻是覺得對不起這個孩子，沒有經(jīng)過他的同意，就把他帶到了這個世界上來。”
“希望他不會怪我們。”
“不會怪這麼沒有責(zé)任感的爸爸媽媽。”
吳昊默默看著夜空，星月之下，他的眼角似乎有晶瑩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