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衛(wèi)民的判斷沒有錯。
當(dāng)他親眼見到下樓來的亨利·拉卡米耶本人後,就進一步感受到了這位lv四代目與人情世故相脫節(jié)的「純真」。
沒錯,亨利·拉卡米耶被貝爾納·阿爾諾這頭狼給坑了,這是這次會麵的導(dǎo)火索。
或許也是為了躲避煩惱,想要放鬆一下心情,亨利·拉卡米耶才會離開自己位於巴黎第八區(qū)的市中心住宅,而躲到西郊來的。
但是他真的沒有必要把失敗者的糟糕心情都明明白白表現(xiàn)在自己的臉上,就好像全天下的人都欠他的一樣。
他更不應(yīng)該在明知道自己的朋友——皮爾卡頓大師是為了幫他的忙,救他的難才會馬不停蹄從市中心趕過來,卻連熱情洋溢的樣子都不去裝一下。
這家夥居然隻是下樓來和大師草草握了握手,連「歡迎」也沒說一句就算是和這位摯友打過了招唿。
而他衝著寧衛(wèi)民這個第一次見麵的人,隻是淡淡瞥了一眼根本就沒做理會。
他甚至隻穿著睡衣就下來見客了。
其傲慢自大,自命不凡,僅從這些就盡顯無疑。
雖然這老家夥戴著一副黑邊眼鏡,頗有英倫紳士的氣質(zhì)。
對於寧衛(wèi)民來說,就好像見到了步入老年的哈利波特。
但這家夥的待友之道可是和人物哈利波特截然相反,屬於那種特別自我的人。
待人毫無溫度,顯得孤僻乖張。
假如他在公司也是這副臭德行,那寧衛(wèi)民倒是能理解mh的原總裁為什麼和他相處不好了。
或許他並非有意,隻是因為生來富貴。
但像這種人嫌狗不待見的討厭勁,如果放在京城就隻有一個詞兒可以形容——「擰喪種」。
簡稱為「喪」。
不過好就好在老頭雖然為人不怎麼樣,卻不小氣,直接吩咐穿著白圍裙的女仆在外麵擺飯,而且要拿最好的
這倒是讓至今還沒吃飯,的確已經(jīng)有些餓了的寧衛(wèi)民頗感欣慰。
於是接下來的談話自然沒有在屋裏進行,而是轉(zhuǎn)移地點,他們一起去了屋後的露臺。
亨利·拉卡米耶親自帶著皮爾卡頓和寧衛(wèi)民穿過了寬綽的客廳,走到了外麵去。
真等到一出屋,寧衛(wèi)民就禁不住有些驚訝了。
因為後院露臺的麵積是超乎他想象之外的大,遠遠高於實際需要。
至少二百多平米,足可以在這裏辦一個小型舞會。
而且露臺還不光麵積大,這裏的風(fēng)景也好。
遠處是一片浩瀚的池塘,池塘對麵是鬱鬱蔥蔥樹林,池塘裏有水鳥,草坪上跑著兩隻皮毛發(fā)亮的獵犬,露臺上還擺著不少來自異國的花卉。
就連這裏用的戶外家具都是木質(zhì)軟墊的椅子,絕非網(wǎng)狀物和鋁管製造的那種簡易玩意可比。
除此之外,必不可少的,當(dāng)然還有一張光可鑒人,被擦得一塵不染的玻璃麵的長條餐桌。
特別是當(dāng)這張大大的餐桌被幾個女仆一起鋪上華麗的臺布,在桌子上依次把鮮花、純白餐布、銀質(zhì)的刀叉、椒鹽瓶、銀餐碟、水晶酒杯、裝著白葡萄酒,盛著冰塊的銀冰桶,和裝著紅葡萄酒的餐酒籃子擺放好之後。
說實話,到這個時候,寧衛(wèi)民倒是真有點羨慕了。
別說,這老家夥真是不愧為「老錢」中的一員,還滿會生活的。
在這樣寬綽的露臺上,在如此光潔的玻璃桌旁享用豐盛的美餐,完全是本世紀(jì)四五十年代的歐美電影中為上流社會和中上層階級確定的幸福模式,屬於常見的電影中標(biāo)誌性的場景。
就連他也是第一次才有這樣的體驗體會。
哪怕是飯食的口味有點不合他的胃口,無論是肉汁清湯、萵苣葉沙拉、雞肉火腿餅、焗蟹肉,還是杏仁蛋糕,幾乎每一道都呈現(xiàn)出單調(diào)、乏味的清淡口感。
但這秀美風(fēng)景,清爽的微風(fēng)和舒適的環(huán)境已經(jīng)足以安撫他一路積攢的疲憊和負(fù)麵情緒了。
隻是可惜,這種場景本該身邊有佳人陪同的。
然而鬆本慶子卻留在到了巴黎的酒店裏,未免讓此情此景不夠完美,略顯不足。
否則的話,自己的老婆也能坐在這裏,那可就太美好了。
然而就在寧衛(wèi)民剛剛興起舒適感不久,等到談話真正開始後不久,很快他剛剛好轉(zhuǎn)的情緒就又因為主人糟糕的性格而重新低落了。
因為盡管亨利·拉卡米耶耐心聽完了皮爾卡頓用法語轉(zhuǎn)述的計劃,但他卻並沒有半點像大師當(dāng)時聽寧衛(wèi)民親口講述完這個主意後的激動。
甚至整個過程裏,他的反應(yīng)都顯得極其不自在,甚至有點不耐煩,這著實令人詫異。
以至於大師都感覺到了不對勁,說完了寧衛(wèi)民的計劃,連嗓子都沒用酒潤一下就急著問。
「怎麼了?亨利,難道你對這個計劃有什麼顧慮嗎?」
「還不夠好,我的朋友,真的不夠好!
亨利·拉卡米耶如是說,他陰沉的表情沒有因為大師的獻策獻計而獲得絲毫轉(zhuǎn)晴的跡象,幾乎沒有任何斟酌,反而有些傷人心的不屑,直接就予以了否定。
「這個計劃對我沒什麼用。雖然或許能夠幫我拿到一票否決權(quán),可股份終究還是對方居多。而且想要拿迴股份還要用天量資金打消耗戰(zhàn)。且不說未來存在著變數(shù),未必就能如我們所願。就說眼前,難道我要長期忍受這種屈辱嗎?難道我要眼睜睜看著別人在我的家族企業(yè)裏對我指手畫腳嗎?不!絕不!我的朋友,我希望的是能一勞永逸。幹淨(jìng)利索的解決掉這個麻煩,洗清我遭遇的恥辱,趕走那個討厭的背叛者。」
不用說,對大師而言,亨利·拉卡米耶的期望明顯是不現(xiàn)實的。
「可你要知道,這已經(jīng)是我們目前最好的選擇了。我們的資金如果和對方相比,本來就處於劣勢,何況目前香奈兒退出了,目前除了我這位小朋友,已經(jīng)沒有人肯再幫忙了。我們別無選擇。說真的,目前隻有這麼做,才有可能不讓情況繼續(xù)惡化。也隻有先盡快拿到一票否決權(quán),我們才有與對手繼續(xù)纏鬥的資格,存有一線反敗為勝的機會,除此之外,還能夠怎麼辦?」
可沒想到的是,大師的好意規(guī)勸卻莫名其妙一下激怒了亨利。
或許是因為最近的他屢屢慘敗,心裏所承擔(dān)的壓力已經(jīng)太大了。
或許是內(nèi)心的慍怒無處發(fā)泄,他需要遷怒於人。
反正好話到了他的耳朵裏,壓根就沒當(dāng)成好話聽,他反而衝著大師發(fā)起火來。
「是不是在你的眼裏,我已經(jīng)成了一個沒有用的廢物?一個老傻瓜,隻能靠別人的施舍,才能勉強茍延殘喘?」
「不,亨利,我沒有那個意思。」
「愛斯基摩人有個風(fēng)俗,就是把老人扔在浮冰裏,讓他們等死,就因為他們不能打獵了。你現(xiàn)在也是這麼看的我,不是嗎?」
哦,別這樣,那隻是個傳言……」
「不管怎麼說,反正我絕不會落到這個下場的,我還能打獵。我要你,還有香奈兒,都好好看看,最後我是怎麼憑借我的頭腦去解決這個問題的。我可不是泛泛之輩,是我把lv的影響力推廣到歐洲以外,是我讓lv從兩千萬美元的營業(yè)收入變成了現(xiàn)在的十億美元。既然過去我能做到這些,那麼未來我也一樣。哪怕我已經(jīng)七十多歲了,手裏也沒有太多的錢,但經(jīng)驗就是經(jīng)驗,智慧就是智慧。我希望你相信我這
個老頭子,仍然有辦法繼續(xù)去解決麻煩,讓lv獲得更加輝煌的未來……」
「哦,你為什麼會這麼想?我可從沒有懷疑過你什麼……」
目睹此情此景,聽著亨利·拉卡米耶如同吹大牛一樣的胡言亂語,大師也實在是不知該說什麼好了。
既不好說「不信」,也不好說「信」,隻能把這些話當(dāng)成泄憤和抱怨。
而他的尷尬,哪怕是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的寧衛(wèi)民也能感同身受。
不過這還不算完,接下來更讓人意外的是,亨利·拉卡米耶居然還把錨頭對準(zhǔn)了寧衛(wèi)民,第一次主動用英語和他說起話來。
而對待他這樣一個小年輕,又是個東方人,自然不必說,亨利·拉卡米耶的語氣就更加肆無忌憚了。
「皮爾在電話裏對我說,你是他最聰明,最能幹的下屬,不但憑借自己的本事賺到了上億美元的財富,而且還給我出了個天才一樣的主意。你對自己老板所給與的這樣評價,你自己是怎麼想的?」
這話說得很是輕佻,分明是一種調(diào)侃。
寧衛(wèi)民當(dāng)然不會真當(dāng)成是對自己的肯定和誇獎。
想了想,便不卑不亢地說,「皮爾卡頓先生對我來說是個值得尊重的長者,既是我的老板也是我的老師。而在老師的眼裏,勤奮一些,又取得了一些成績的學(xué)生總是會獲得偏愛的,即便是笨一點,有缺陷,也是可愛的。就像是父母看待的自己的孩子。其實我從不認(rèn)為自己有什麼真正過人之處,或者我比旁人有什麼真正聰明的地方,皮爾卡頓先生對我的誇獎和肯定,不過是作為對我努力的一種鼓勵。是他想要栽培我,隨時隨地不忘提攜我,故意在給我機會罷了。就像今天,如果不是皮爾卡頓先生的提攜,我也是無緣來到您的莊園,與您本人相識的!
這話倒是讓亨利·拉卡米耶有些意外,大概是沒想到,寧衛(wèi)民如此能說會道。
這話既捧了皮爾卡頓,又恰到好處的打了圓場,緩和了氣氛,給了所有人臺階。
不過他這人無論是在公司還是自己的家庭,都霸道慣了,可沒這麼好相與。
幹巴巴的冷笑了一聲,又說,「皮爾的確是個大好人,就像你說的,他總愛給年輕人機會。這次也一樣。不過你是個東方人,這我可沒想到。而且雖然皮爾說你能幫上忙。但我可看不出來你能幫什麼忙。你真覺得你這個耗資巨大,耗時又長,而且說不定是賠是賺的主意是對我有用處的嗎?我可不這麼想。年輕人,你似乎連我在乎的是什麼都沒搞清楚。我在乎的是怎麼拿到更多股份嗎?不,我在乎的是如何維持傳統(tǒng)和尊嚴(yán),是如何保證lv的格調(diào)不被拉低,能夠讓我的家族企業(yè)一步步的穩(wěn)健走向更輝煌的前景。要實現(xiàn)這點,隻要不讓一個外人對我的家族企業(yè)胡亂指揮,不讓那個背叛我的混蛋留在公司,就足夠了。其實隻要達到這個目的,我也未必拿到更多股份的。當(dāng)然是把貝爾納·阿爾諾那個混蛋越早打發(fā)掉越好。」
寧衛(wèi)民盡量克製著自己的不快。
說實話,他就沒見過這麼不知好歹的人,哪怕是麵對心存善意來幫自己忙的人,都表現(xiàn)得這麼刻薄,這麼倨傲,這麼高高在上。
而且似乎還有種族歧視的嫌疑,好像對東方人很不屑一顧似的。
要不說呢,真就是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難怪他會遭此一劫。
但話又說迴來了,這老家夥的最後幾句話也不免讓寧衛(wèi)民好奇起來。
他是真想不出,這種勢單力薄的處境下,敵人遠多過於朋友的亨利·拉卡米耶除了動用僅有的資金,求助僅剩盟友,去股市打拉鋸戰(zhàn),還有什麼其他更好的選擇。
「那您到底想怎麼辦呢?我是真的想不到,您還有什麼辦法能像您所說的那樣
解決問題。如果您不介意的話,不知是否能夠告知,這既可以讓我們不再為您平白擔(dān)心,我也希望能從中學(xué)習(xí)到一些寶貴的經(jīng)驗!箤幮l(wèi)民以求教的口氣誠誠懇懇地說道。
而此時,就連皮爾卡頓大師也投來好奇的眼光,忍不住詢問。
「是啊,亨利,你到底想怎麼辦?如果你有辦法,就說出來好了!
「好吧,那我也不隱瞞了。事實上,我在一個小時之前才和mh的原總裁通過話,我威脅他,告訴他如果再這樣對待我,我就要分拆公司,寧可血虧,兩敗俱傷,哪怕一起成為全歐洲的笑柄,或者被別人收購。我想盡辦法也要把lv和mh重新分為兩家企業(yè)。除非他們馬上終止一切內(nèi)鬥行為,並且把那個叛徒趕走,否則就誰都別想好過……」
亨利·拉卡米耶故意頓了一頓,賣了賣關(guān)子,才說,「結(jié)果阿蘭·舍瓦利耶他怕了,他知道我起碼能拉攏到百分之四十以上的股東。他明白這麼幹對誰都沒有好處。他更清楚我不是吃素的,說到就能做到。所以他同意了,主動表示要替我去跟那個叛徒好好談?wù),他也希望能就此罷手,雙方和解。」
這番「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話讓大師吃驚極了,「什麼?你是說mh他們同意了?他們想要終止內(nèi)鬥。就這樣了?他們會替你把貝爾納趕走?」
亨利·拉卡米耶帶著一些得意說,「當(dāng)然,不付出一些代價肯定是不行的。我和mh約定好,今後我們雙方的經(jīng)營擁有自***,彼此互不幹涉,健力士則從lvmh拿到酒水的分銷權(quán)作為報酬,至於那個貝爾納·阿爾諾,他不是想要迪奧嗎?那把迪奧香水美妝的業(yè)務(wù)給他好了,這要他願意走人……」
說到這裏,他不由露出了今天第一次的笑容。
隻可惜,在寧衛(wèi)民的眼裏,他的笑容委實盲目,也實在愚蠢。
就像哈利波特進入了三強爭霸賽中的決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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