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到了晚飯時分。
廚房的丫頭連雲來請陸其華出去吃飯,見齊思任也在,出去擺碗筷的時候很順手的多擺了一副。
陸夫人到前院瞧見飯桌上多出的一副碗筷,問道:“連雲,思任也在?”
連雲停下手裏的動作,迴道:“迴夫人,齊少爺跟小姐在一塊呢。”
“知道了,去請小姐和少爺先出來吃飯。”陸夫人吩咐道。
“是,夫人。”
連雲剛踏進後院,就碰到了迎麵過來的齊思任和陸其華。
連雲低頭行禮:“小姐、齊少爺,老爺和夫人等你們一起開飯呢。”
“好,我們馬上過去。”齊思任禮貌的應了話,拉著陸其華去了前院。
到飯桌前,齊思任恭謹的問好:“伯父、伯母好!我這一迴來就來打擾你們了。”
陸夫人笑到:“你這孩子哪兒學的這些,說什麼打擾不打擾。”
“就是,你們這些讀書人盡學些俗套話,女兒都快成了你們家的了才說打擾的話。”
陸其華的父親習武出身,說話也不拘泥。
陸夫人聞言狠狠的瞪了自己的相公一眼,轉頭對著兩個孩子說道:“快吃飯,都涼了。”
說著拿起公箸給齊思任的碗裏夾了些菜。
齊思任拿起筷子笑了笑:“謝謝伯母!”
飯快吃完的間歇,陸夫人好像想起了什麼,突然抬頭:“對了,其華,有件事給你說。”
“怎麼了?娘。”陸其華放下碗筷等著母親說話。
齊思任吃飯的動作也慢了下來,留意著陸夫人的話。
陸其華的母親微微遲疑了一下:“你小姨前些日子來信,說讓你付嬌妹妹來家裏住些日子,想著也快了。等付嬌來了,可要好好照顧著。”
“您放心,娘,我會照顧好表妹的。”陸其華應著。
陸夫人點點頭,臉色也不是多好看。
小姨家準是又出了什麼事,陸其華也沒敢多問。
其華的父親也放下筷子,輕輕拍了拍夫人的手。
陸其華見母親傷神,忙勸慰道:“娘,您也別太擔心了,會好的,付嬌妹妹也長大了,慢慢會好起來的。“
陸其華的父親也柔聲道:“夫人,不想吃的話我陪你迴房吧。”
陸夫人點了點頭,對陸其華和齊思任囑咐了一聲:“你們慢慢吃,我先進去了。”
“好的,娘。”
“好的,伯母。”
陸其華和齊思任同聲應道。
齊思任有些急切的看向陸其華,她悄悄的搖了搖頭,低頭繼續扒著碗裏不多的米飯。
又有些不放心,解釋道:“重華哥哥,娘現在心情不太好,說了也不一定會答應。你放心,我既然答應你了,無論如何都會跟你一起去的。”
“傻丫頭,我要是連你都不放心,還能放心誰啊。”齊思任輕敲了一下她的額頭笑道。
兩人兩相無言的吃了飯。
陸其華送齊思任出了大門,天色暗了下來,整個空氣裏都是肅蕭的氣息,幹枯的枝椏突兀的站在風中,強撐著搖搖欲墜的身體。
陸其華往他身邊靠了靠,齊思任脫下大衣裹在了她身上。
仰起臉看了齊思任一眼,又低下頭繼續向前走著。
她原就瘦小的身材裹上大衣更顯得弱不禁風,好像一下子就會被吞沒在傍晚的街頭。
陸其華的鼻尖被風吹得通紅,齊思任看見不遠處有家咖啡館,於是低下頭說道:“其華,去找個地方坐會兒,等暖和點了我再送你迴去好不好?”
“嗯,好。”陸其華笨拙的點了點頭,落在齊思任眼裏卻又是另一種風情。
走了幾步,到咖啡館門口,陸其華停下步子抬頭仔細看著咖啡館門口的牌匾,門上長方的匾額是用一整塊檀木刻成的,雕浮著‘九馨咖啡館’幾個字,還有淡淡的檀木香氣隨著風勁不時的飄散。
齊思任推開門,撥開門裏側的貝殼珠簾讓陸其華先進去。許是天氣的緣故,裏麵喝咖啡的人並不多,桌椅一應是木製,在昏黃的燈光下顯得異常安靜。
齊思任脫下陸其華身上的大衣交給門口的侍者,陸其華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先坐了下來。
侍者走到其華跟前的時候齊思任剛好走過來,說:“咖啡,一杯多加些糖,謝謝!”
“好的,您稍等。”
齊思任在陸其華對麵坐下,陸其華突然開口:“重華哥哥,這家咖啡館跟這條街真的很不搭。不過,我挺喜歡的。”
“是挺不錯的,老板娘好像是個年輕姑娘,剛剛進來時看見在櫃臺後麵讀書呢。”齊思任隨口答道。
陸其華微微有些羨慕道:“喜歡讀書總是好的,能在在亂世中尋得一份寧靜,也真難得。”
齊思任見陸其華眼裏藏不住的慕色,心裏突然一動,似乎是隨意的問:“其華,你以後想過什麼樣的生活。”
“我啊,”陸其華將頭轉向窗外,似乎在認真的思考,半晌又悠悠的開口:“我啊,想自由自在的生活。”
聽到陸其華的迴答,齊思任有些出神,隨即輕聲說道:“這世道混亂,自由確實是可貴的,國家要自由,民族要自由,百姓也要自由,不過其華,會有的。”
陸其華依舊盯著窗外清冷的街道,好像聽到又好像沒聽到一樣。
服務員端來了咖啡,齊思任說了聲謝謝,將多加了糖的一杯推到陸其華麵前。
陸其華好似清醒一般轉過頭,攪動著被子裏麵的咖啡,認真的問道:“重華哥哥,是不是所有的人都要結婚啊?”
齊思任一愣,“鬼丫頭,你這又是什麼問題?”
“就像小姨,她當年和小姨父是私奔的,如今他們的愛情大概都被柴米油鹽給磨光了。”
輕輕抿了一口咖啡,陸其華繼續說道:“這樣的會磨光愛情的婚姻,還不如不要的好。”
櫥窗上鑲著的厚厚的玻璃,被屋裏的熱氣熏的霧蒙蒙的,模模糊糊的映著兩人的身影。
有那麼一瞬間,齊思任感覺眼前一切都好不真實。
他靜靜的喝著手裏的咖啡,喝完後放下杯子,拿出懷裏的手巾擦了擦陸其華的嘴角,眼裏含著說不清的情緒,有些遺憾的說著:“其華,你真的,不一樣了。”
還有其華,你想要的生活,我會幫你實現。
陸其華看了眼齊思任,一隻手托著下巴撐在桌子上,嬌笑著保證:“就算再怎麼不一樣,你永遠都是我的重華哥哥。”
“是,我知道了,鬼丫頭。”
他對陸其華的保證很受用,“走吧,該送你迴去了,不然伯父以為我拐走了他的寶貝女兒,殺到我們家去那可就慘了。”
陸其華扮了個惡狠狠的表情,假裝威脅:“知道就好,爹可是很厲害的。”
兩人走到門口,齊思任拿過大衣裹在陸其華身上才推門走了出去。
踏出門口,突如其來的冷風讓陸其華微微一顫,齊思任板過陸其華肩膀跟他對麵站著,彎腰幫陸其華係上了幾顆大衣的扣子,才眉頭舒緩的直起身。
還不忘打趣:“這樣應該會好些,就是,有點醜。”
陸其華在寒風裏瑟縮的模樣落在齊思任眼裏,讓他有種想把她緊緊護在懷裏的衝動。
他的其華在他不在的這幾年裏,悄悄的變化著,他不敢像小時候那樣無所顧忌的抱著她,給她擋風擋雨了。
他很討厭這種疏離,卻又似乎無能為力。
街道兩旁的燈昏黃慵懶,跟這個季節很搭,偶爾走過幾個夾著包兒的行色匆匆的路人;路邊的黃包車夫搓著幹瘦的雙手在原地不停踱步,等著某個不知名的雇主。
他們就這樣並肩走著,一步一步,拉著長長的影子。
到陸家大門前,陸其華停下步子,解開大衣的扣子脫下來吃力的想要給齊思任披上,齊思任配合的彎下腰伸出手穿上了大衣,就像無數個小時候的親昵一樣。
“重華哥哥,我進去了,你早些迴去。”幫忙整好大衣的領子,陸其華鬆開手告別。
齊思任也不舍得沒了大衣的陸其華在夜裏吹風,催促著:“我看著你進去我就迴去,快去吧,別著涼了。”
“好。”陸其華轉過身去朝大門口走去,鞋跟在青石臺階上發出清脆的響聲,在緊閉的門前停下,抬手扣了扣門上的銅環,立馬有人開了門:“小姐迴來了。”
“嗯。”陸其華跨過門檻走了進去,門快關上的時候身後的齊思任突然急急的喚了聲:“其華!”
陸其華轉過頭,下人停下關門的動作,“重華哥哥,還有事?”
“其華,我一直都會是你的重華哥哥,對不對?”齊思任的聲音在寂靜的深冬夜裏有些突兀。
陸其華有些不明所以,但還是笑著迴答:“當然了,永遠都是。”
然後輕輕的揮了揮手,“快迴去了。”
袖口的暖絨被風吹得倒向了一側,陸其華半張臉幾乎都藏進毛茸茸的衣領裏,幾根發絲斜到嘴角處,彎著眼朝他笑。
齊思任很想把這一刻印在心裏,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木木的笑著揮手。
他站在空曠的路上,靜靜地看著陸其華轉頭向院內走去,朱紅色的大門‘吱呀’的合上,最後發出一聲沉悶的聲響。
他望著緊閉的朱漆大門,突然想,‘重華’這個稱唿還是其華給他取的字……
好像是十多歲,有一天自己陪著個頭剛長到自己胸口的陸其華在院子裏種幾株海棠,他給其華講自己從學堂學到的知識……
“其華,我今天又學到新學問了,我講給你聽。”
小小的陸其華抱著一個盛水的木瓢,蹲在自己身邊,撲閃著兩隻水靈靈的眼睛仰起頭認真的聽。
“學堂裏的先生說我們住的地方很久很久以前不叫“重慶”,是南宋的時候,有個皇帝叫宋光宗,他沒做皇帝之前先被封做恭王,就是我們這個地方。後來他當了皇帝,把這裏改成了重慶府,是“雙重喜慶”之意,就是兩個喜事加在一起的意思,其華,你可聽懂了?”
“當然聽明白了,兩個喜慶的好事放在一起就是“重慶”,那兩個好的人放在一起呢?”
“啊?這個,先生沒教我們
啊。”
“我知道。”
小其華將手裏的木瓢放到木桶裏,坐在自己的腳邊,軟軟的聲線傳來:“思任哥哥跟我在一塊我很開心,我一個人叫其華,我們兩個在一起就是兩個其華。你們的先生說兩個就是‘重’的意思,那我們在一起的時候,你應該叫‘重華’才對啊?”
“這個……先生沒教啊!”
“思任哥哥你好笨啊,我說就是對的,隔壁呂秀才都已經給小胖取了字了,你還沒有,我便取給你。”
十三歲的自己撓著耳朵,念叨著:“重華哥哥,重華哥哥,其實,也還好聽呢。”
不過……呂秀才可是小胖的父親,其華……
“重華哥哥?”
“……嗯。”
“重華哥哥!”
“嗯,嘿嘿!”
“重華哥哥……”
夜間的驟風卷過孤零稀疏的殘葉打斷了冗齊思任長的記憶,連大門上銅獅口中的環扣都在風裏微微晃動。
齊思任伸手拂掉肩上的一片枯葉,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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