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枯葉落在雪巔,一場突如其來的雪崩,掩埋了一路人馬。慕煙從歪斜的馬車內往外爬出,渾身鮮血淋淋,支配她行動的,是求生的意識。
哢嚓!
支撐馬車的樹枝折斷,連人帶馬墜在山穀中。
慕煙摔在雪地上,卷縮起身體,表情痛苦。
發生雪崩時,拉乘她的馬匹受驚,飛奔向前,在雪山傾覆時,躍下山崖,落在了穀底的雪鬆上。
鮮血盡染白雪,匯成一幅血色水墨畫。
慕煙仰躺在雪地上,望著被參差枝椏遮蔽的天空,表情漸漸僵住。零星的雪沫落在臉上,冰冰涼涼,很快融化。
要死了嗎?
她輕聲問自己。
父親應該會很自責,而繼母會很高興吧。
她累了,身心皆疲,可求生的意識猶在。她不想死。
左膝疼痛難忍,想必是骨折了。骨頭暴露在寒風中,很是危險。若再無人來救援,她就要被埋葬在此了。
倏然,一陣腳步聲傳來,隱約伴著犬吠聲。緊接著,有什麼濕濡的東西舔了舔她的手。
慕煙斜眸看去,登時心跳加速。
一隻獵犬正在舔舐她的掌心。
“汪汪汪!”獵犬衝著一個方向大叫。
一抹人影迎光而來,遮住了她的全部視線。
青衫布衣的男子放下木車,蹲下身來,伸手探在她的頸動脈上,“得罪了。”
慕煙被凍得渾身僵硬,除了輕顫的睫毛,身體各處再無知覺。
處理好傷口,男子將她抱到木車上,道了一句:“放心,我不會傷害你。”
之後,慕煙再無知覺。
*
慕煙醒來時,耳畔是噗噗的水釜聲。沸水咕嘟咕嘟,噴濺出壺嘴。身體不再寒涼,十指有了知覺,隻是稍一動作,左膝劇烈疼痛。
咯吱。
門板被人推開,一道身影拎著藥罐走進來。
“你還不能動。”男子放下藥罐,走過來,掀開厚厚的棉被,檢查她的傷口。
由於男子背對而站,慕煙看不到他的模樣。
“你傷了骨頭,需要休息百日。”男子為她蓋好棉被,又走到泥爐前,隔著濕布拎起水釜,衝泡藥罐裏的藥粉。
慕煙盯著他高大的背影,虛弱地問:“敢問恩公尊姓大名?來日定當以重禮報恩。”
“明樺。”
慕煙在心裏默念一遍,“多謝恩公救命之恩。”
明樺轉過身,手裏端著藥,慢慢走過來。
冬日傍晚的竹屋裏,光線黯淡,依稀可見男子的麵部輪廓。
男子表情淡淡的,坐在板凳上,一勺勺喂她喝藥,“你打哪兒來?”
“京城。”因為緊張,慕煙不小心嗆了一下,咳嗽幾聲。
明樺掏出棉帕,為她擦拭嘴角的藥湯,“雪崩前,身邊可有親人?”
那些護送她去往親戚家的護衛算不得親人,但慕煙不希望他們出事。
見她沒有迴答,明樺沒有追問,慢悠悠喂她喝下一整碗藥水,“你在此安心養傷,等我尋到你的親人,再送你迴去。”
離得近了,慕煙才瞧清男人的相貌。遠山眉下一雙桃花眼炯炯發亮,高挺的鼻梁,淡色的唇,看起來有幾分薄涼。男子五官生得俊美,不似養尊處優的富家子弟,渾身透著一股不羈感。
畢竟是陌生人,慕煙沒有告訴他,自己無家可歸了。
深夜,行動不自如,慕煙按按小腹,此刻的窘迫難以言說。
明樺進來時,慕煙正在試圖坐起身。
男人快步走到床邊,按住她肩膀,“傷口還在滲血,你作甚?”
臉蛋緋紅,慕煙艱難道:“我,我想如廁。”
說完,頭一扭,羞得不敢直視他的眼睛。
明樺愣了一下,點點頭,“稍等一下。”
須臾,他拎著一個木桶進來,“我扶你坐上吧。”
慕煙覺得沒臉見人了,咬住朱唇,“我自己能行。”
“你行?”明樺站在一旁,好整以暇看著她。
不敢再逞強,慕煙抿抿唇,“請幫我一下。”
明樺也沒為難,將她抱到木桶上,抱拳咳了下,“我出去等著。”
慕煙低頭,恨不能鑽進地縫裏去。
男人離開後,她才慢吞吞解開裙帶......
慕煙這一住,就是大半年。夏荷開時,明樺開始攆人了。
“我沒有家人。”慕煙坐在食桌前,端著粗瓷碗,一粒一粒吃米。
明樺給自己又添了半碗飯,“你有無家人,關我何事?你賴在我這裏,算什麼事?”
“因為你還沒有幫我找到家人。”
看她可憐兮兮的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為她真的無家可歸。明樺沒有心軟,“明早我送你到官府,官府會幫你找到家人。”
慕煙放下碗,纖細的手指摳了摳桌邊,“你別送我走,我不想走。”
明樺哼笑一聲,“你這是賴上我了?”
因為著急,慕煙下意識抓住他的小臂,“我還沒還你人情呢,我留下來,幫你洗衣做飯,直到還清人情,行嗎?”
深閨小姐,十指不沾陽春水,會洗衣做飯?明樺一根根掰開她的手指,低頭繼續吃飯,似乎在送她離開這件事上,不容置喙。
慕煙著急了,頓覺食不知味,“明樺,要怎樣你才肯留下我?”
“先把飯吃了。”
“...好。”慕煙端起碗就行吃飯。
飯後,明樺起身收拾碗筷,慕煙要幫忙,被他輕輕推到一旁,“收拾包袱,明日送你出城。”
慕煙低聲道:“我來時身無分文,離開時不占你半點。”
“隨意。”
“......”
慕煙被他的冷淡傷到,坐在床邊沉默不語。
明樺收拾完桌子就出去了,沒有過來安慰一句。似乎,他們之間,除了施救者與被救者的關係,再無其他。
翌日一大早,明樺等在門口,見慕煙遲遲沒有出來,心知她又耍賴了。
“叩叩叩。”他叩動房門,“慕煙,準備準備,送你離開。”
屋裏沒有動靜。
明樺蹙眉,試著推了推門,很輕易就推開了。
屋裏一應物件被擺放得整整齊齊,卻不見了那抹倩影。
她不辭而別了?
明樺眉心一跳。她一個姑娘家獨自離開,遇見危險怎麼辦?沒再耽擱,明樺拿起一把油紙傘,快步走出屋子,打算去尋慕煙。可剛走出家門口,就見慕煙拎著一籃子蔬菜迴來。
“你去哪裏了?”男人明顯沉了聲。
慕煙晃晃手裏的菜籃子,“隔壁大嬸家的菜,送給咱們的。”
明樺走近她,冷聲道:“下次出門,記得同我打招唿。”
慕煙瞥他一眼,委屈道:“你不是今日就要送我走嗎?哪裏還有下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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