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見到天罡時,蘭妃已經(jīng)香消玉殞。
刑部的勁鬆被查出收受犯人賄賂,徇私枉法,進而供出了他與蘭妃串通陷害文樞,想要誣陷我與文樞私通的事。
天帝大為震怒,立刻將蘭妃打入冷宮。她在冷宮之中哭泣了很多天,終於在一個清冷的夜晚懸梁自盡。
聽到這個消息時,我正給碧曇的花苞上噴水。看著從花苞上滑落的水珠,我也忍不住猜想,那一晚,從那美麗又張揚的臉上,是不是也有一滴淚水滑落,帶著她一世的眷戀,砸碎在布滿塵埃的地上?
當晚,祥雲(yún)慌慌張張地來找我,求我去他寢宮看看。
“主上聽到蘭妃娘娘薨了的消息,什麼話也不說,就把自己關(guān)在寢宮裏不肯出來,也不讓奴才們進去,陛下快去看看吧!”
擎天宮,天帝的寢宮,也是他曆來招幸妃子們的地方——除了羲和與我。
天後向來有特權(quán),可在自己寢宮侍寢。而我,前世的時候,他為我建造了那座紫靈宮,在那裏陪伴我,從不讓我去那邊服侍。
他說:“朕的鳳兒怎可與那些女人相提並論?非得這世間一切最美好的東西才配得上你才對。”
今生,我是他的靈後,享有與天後相當?shù)淖饦s,更不必到這裏來侍寢。所以,這是我第一次踏足這座擎天宮。
推開門,一股濃烈的酒氣撲鼻而來。醉醺醺的帝俊坐在地上,背靠著華麗的盤龍柱,身邊是七八個小酒壇,不少都已經(jīng)倒地,顯然已被喝空了。
帝俊,你是在這裏悼念蘭妃嗎?
天界的玉露酒,入口甘醇,可後勁極大,看他的樣子,大約連站都站不起來了。
“誰?”
帝俊睜開朦朧的醉眼,搖晃著頭試圖看清來人。
是鳳兒!是蘭妃!!
我心頭突然升起一股惡意,想要那樣迴答。
“主上,是靈後陛下來看您了。”
身後的祥雲(yún)輕聲細氣地迴稟。
帝俊看了半天,接著便醉朦朦地笑起來:
“是箏兒啊,正好。來,坐這兒來!”
他用力拍打著身邊的地板,抓起身邊的小酒壇朝我晃了晃。
“來陪朕喝酒!祥雲(yún),你去再給朕拿些酒來!”
祥雲(yún)為難地看著我,我擺擺手叫他出去,自己朝帝俊走去。
祥雲(yún)走了出去,輕手輕腳地關(guān)上了殿門,我在他身邊坐下,他卻並不讓我喝酒,方才的醉態(tài)也不見了,隻是安安靜靜地靠著我,自己有一口沒一口地喝著。
“箏兒,蘭芷已經(jīng)不在了,你知道嗎?”
許久之後,他才開口,聲音沉靜得仿佛在描述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陛下在這裏喝酒是為了她嗎?”
“算是吧。”
他自嘲地笑了一聲,又喝一口酒。
“箏兒,在靈界,葬禮是怎樣的?”
“我們?yōu)槭耪邠Q上華麗的衣服,安置在鮮花叢中,然後所有的親人和朋友在一起痛哭。哭過之後,我們會點燃火焰,將屍身燒成灰,最後將灰燼灑到逝者出生的地方,從哪裏來,迴哪裏去。若是皇室或貴族,也會有專門的陵寢。”
我靠著堅硬的柱子,蜷縮起身體,地麵的冰冷讓我有些發(fā)抖。
“這樣很好。”
許是注意到了,他一邊說話,一邊伸出手臂攬住我。
“箏兒,知道嗎,天界的人,如果死了,便是魂飛魄散,肉身在十二個時辰之後也會消散,什麼都不會留下。沒有葬禮,沒有哀悼。”
“蘭妃知道主上心中為她傷感,一定也會感激的。”
我麵無表情地說著官話,自然隻能換來他自嘲的笑聲。
“她怎會感激?隻怕她心中已經(jīng)恨死我了。以那樣決絕的方式離開,這就是她對我最厲害的報複了。”
“蘭妃性烈,如此決絕的確難免讓主上傷心。”
我已經(jīng)開始厭煩陪著一個醉鬼坐在又冷又硬的地板上了,這時,帝俊的一句話卻讓我如遭雷擊。
“她哪裏是讓我為她傷心,她是在用這種方法讓我想起鳳兒的死,想起鳳兒躍下誅仙臺的情景,讓我受折磨!”
他苦笑一下,又灌下一大口酒,似乎已經(jīng)忘記了我在旁邊,也忘記了用“朕”這個稱謂。
“第一眼見到蘭芷,朕就覺得高興。她真像鳳兒,驕傲,狂妄,高興的時候會縱聲大笑,那笑容耀眼得讓人不敢直視,生氣的時候臉會變得紅彤彤的,雙眼明亮得像火一樣。那時候,我甚至偷偷地期盼,她也許就是鳳兒轉(zhuǎn)生而來的。”
我的心隨著那兩個字猛地收縮,從沒想過,還能從他口中聽到這個名字。
“也許她真的是呢。”
我瞇起眼,藏住眼中的怨毒。
“在靈界和人界的傳說中,鳳凰被稱作不死鳥,浴火重生。也許……她真的是你那個鳳兒的轉(zhuǎn)世也說不定。”
而你卻再次害死她了……
我像條毒蛇一樣朝著帝俊露出毒牙,希望看到獵物的痛苦。
可帝俊仿佛沒有察覺,對著我笑起來,空洞又絕望的笑容。
“不可能的,我那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鳳兒……她當著我的麵跳下了誅仙臺,那下麵是冰火雷三重天,即使法力高強的上仙都會魂飛魄散,何況她還被毀了法力。”
他搖著頭,痛苦地閉上眼睛,靠在我身邊,困獸一般地**。
“她明明看到我趕去了,為何不肯等我一下呢?她就那樣微笑著,在我麵前跳下去了。那是冰火雷三重天哪,鳳兒,鳳兒……”
沒錯,冰火雷三重天,那是比淩遲更可怕的痛苦!
我控製不住地發(fā)抖,心髒劇烈地跳動。
這個男人……這個帶給我無盡痛苦和絕望的男人,現(xiàn)在就在我麵前,毫無防備。
我顫抖著抬起手,摸向發(fā)間插著的簪子。它很尖銳,隻要對準用力一紮,就能刺穿喉嚨和血管……
“箏兒,你為何抖得這樣厲害?冷嗎?”
這個狡猾的男人,突然發(fā)力將我拽入懷中,雙臂把我整個兒包裹起來,緊緊貼在他胸前,動彈不得。
“箏兒,你一定要好好的。我隻有你了……”
“主上,你寵箏兒,也是因為我與鳳兒有相似之處嗎?”
我伏在他胸口,忍不住還是開口問道。他睜開眼,拉開些距離,盯著我一眨不眨:
“你不是她。”
帝俊說得斬釘截鐵,我不由得一愣。
“初見你時,你一身紅衣,人群中傲然而立,容貌確與她有三分相似。再見你時,你臉色蒼白,卻在我麵前毫不退縮,那份傲骨比她絲毫不差。”
他伸手撫摸我的臉,歎了口氣。
“可你不是她。你比她精明,比她世故,比她懂得變通。你會一麵集結(jié)兵力做決戰(zhàn)的準備,一麵還留出談判的餘地;你會用謀略,即使情況不利於你,也把價碼抬得高高的,爭取最大利益;你毫不掩飾自己的傲骨,連我這個天帝都不放在眼裏,卻也會在必要的時候示弱,把自己保護得好好的。即便你的容貌和氣度是目前我所見的最像她的,但你不會是她。箏兒……不是鳳兒,鳳兒……箏兒……”
他的聲音漸漸弱下去,唿吸變得綿長,終於睡著了。我控製不住地顫抖著,將臉用力埋在他懷中,死死咬住嘴唇,不讓自己哭出來。
帝俊,怎麼能,你怎麼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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