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布散會的時候，他把楊旭喊住了。待所有人都走了，關(guān)好了門，沏上了一壺茶，這才笑吟吟的說道：“大旭啊，你知道我對你印象最深的是啥事嗎？”


    楊旭略微愣了下，有點茫然的搖了搖頭。他則微微一笑，給兩人各自斟了一杯，緩緩的講起了十多年前的往事。


    培訓(xùn)結(jié)束之後，陳曦便被派到第一項目部實習(xí)，當(dāng)時項目部裏年輕人很多，基本都是剛出校門，大家在一起嘻嘻哈哈的，倒也開心熱鬧。


    當(dāng)時楊旭就已經(jīng)三十來歲了，在項目部裏擔(dān)任生產(chǎn)調(diào)度，雖然也屬於年輕人行列，但比陳曦這幫剛出校門的毛孩子要成熟得多，隻不過因為老實厚道，非但沒有絲毫的威嚴(yán)，反而經(jīng)常是這幫家夥捉弄的對象。


    一個夏日的午後，忽然暴雨如注，施工隻能暫停，大家都躲在帳篷裏無事可做，也不知道是誰提議的，閑著也是閑著，幹脆就打麻將吧！


    麻將是東北人民喜聞樂見的娛樂方式之一，老少鹹宜，而且對場地條件要求也不高，一張桌子四把椅子即可，工地上麻將牌現(xiàn)成的，就是為了沒事的時候玩上兩把。


    這個提議馬上得到了響應(yīng)，於是幾個人便支上牌局，認(rèn)真的學(xué)習(xí)起138號文件了。


    打麻將當(dāng)然不能白磨手指頭，掛點彩頭也是司空見慣，項目部同事之間玩得並不算大，一塊兩塊的賭注，雖然注小，但是如果算上各種加番，胡一把大牌的話，也能贏個兩三百塊錢。


    那天陳曦的手氣欠佳，兩圈牌一把沒胡，跟著坐車輸了一百多，本來掙得就不多，輸了錢更是心疼不已，雖然表麵上不動聲色，但是心裏卻恨不能把另外三家都給燉了吃肉。


    雨漸漸小了，按照工地上的規(guī)矩，雨停了就得繼續(xù)施工，於是坐在他對門的楊旭便決定，打完這把牌就不玩了。


    眼見撈本無望，他也隻能自認(rèn)倒黴，認(rèn)賭服輸嘛。可最後一把牌抓起來，他的眼睛頓時就亮了。這手牌好的出奇，抓起來就是一上一聽的底子，楊旭正好坐莊，隨手打了一張東風(fēng)，他坐手就有三張東風(fēng)，碰過之後便上聽了。


    老天爺保佑，給我來個杠上開花！他在心裏嘟囔著，用盡渾身力氣從牌尾抓了一張，手指觸到牌麵的一瞬間，心就開始狂跳，拿在手中一看，正是自己要的九筒，於是啪的往桌子上一拍，大笑著說道：“胡了！”


    這是一把大牌，三家沒開門，外加自提和杠上開花，楊旭是莊家128元，而另外兩家分別是64元。


    一般而言，這種同事間的小賭，有個不成文的規(guī)矩，那就是最後一把可以賴賬，尤其是輸家，基本上都是把牌一推，抬屁股就走，大家頂多是罵幾句王八犢子也就算了。


    他這把牌略有些誇張，另外三人互相對視一眼，唿啦一聲，便跑了兩個，隻剩下楊旭一個人坐在對麵沒動。


    “我靠，你們也太不仗義吧，我這禮拜生活費都輸進(jìn)去了！”他大聲喊道，卻也於事無補(bǔ)，那兩個小子早就一溜煙跑沒影了。跑了兩個，當(dāng)然也不好意思再跟楊旭要錢，隻好悻悻的起了身，不料楊旭卻把錢遞了過來。


    他不由得一愣，並沒有立刻伸手去接，而是故作瀟灑的道：“既然他們倆都沒給，這把就算了。”


    楊旭也沒說什麼，把錢往他手裏一塞，說了句把桌子收拾了，然後便轉(zhuǎn)身出去了。


    “酒桌和牌桌上，是最能看人品的地方，當(dāng)時我就認(rèn)定你是個值交的人，真的，這年頭，像你這麼實惠的實在不多了，可惜後來我沒留在第一項目部，不然的話，咱倆沒準(zhǔn)就成了鐵哥們了。”他頗為感慨的說道。


    楊旭卡巴著眼睛，好半天才愣愣的道：“你說這事，我咋一點印象都沒有了呢？咱倆還打過麻將嗎？”


    他微笑著點了點頭：“對你而言，認(rèn)賭服輸不賴賬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做了並沒覺得有什麼特別的，可對我來說，那126塊錢是一個禮拜的生活費啊，反正從那次之後，我?guī)缀蹙桶崖閷⑦@個愛好給戒了，因為知道輸不起，所以，印象特別深刻。”


    聽他說完，楊旭不吭聲，隻是默默的坐在那裏，他則遞過一支煙，然後主動給點上，兩個人誰也不說話，就這樣相對而坐，一口接一口的抽煙，足足過了五分鍾，楊旭將手中的煙頭掐滅，輕輕歎了口氣：“陳總，我知道你的意思，我是個實在人，實在是不會撒謊，但有的話我真不能說，你是聰明人，其實心裏應(yīng)該也有數(shù)......”


    “大旭啊，你不跟我說沒啥，但是真要是到警方那兒，恐怕想不說也不成吧？”他打斷了楊旭的話，及時跟了一句。


    楊旭愣了下，無奈的搖了搖頭：“走一步看一步吧，真要到了那個地步，我也沒辦法。”說完，緩緩站起了身，朝他咧嘴苦笑了下，也不再說什麼，邁步往門口走去。


    他沒動地方，隻是凝視著楊旭高大的背影，輕聲嘟囔了句：“大旭，你看到侯勇的表現(xiàn)了嘛，現(xiàn)在是爹死娘嫁人，各人顧各人的時候，我勸你還是好好想想，別稀裏糊塗的給別人當(dāng)墊背的，王國亮的事可沒幾年啊，前車之鑒啊。”


    王國亮是華陽集團(tuán)多種經(jīng)營處的處長，集團(tuán)所屬的十多家第三產(chǎn)業(yè)都?xì)w他管轄，是個油水極大的職位。能擔(dān)任這樣的肥差，自然是有些根基的，盡管早就有人反映他有經(jīng)濟(jì)問題，但始終查無實據(jù)，最後隻能不了了之，可是五年前，突然就被檢察院抓了，後來經(jīng)查明，貪汙受賄數(shù)百萬之巨，結(jié)果被開除公職，人也判了十五年有期徒刑，事後大家都在私底下傳，王國亮是替劉漢英背黑鍋了，關(guān)鍵時刻，胡介民通過各種關(guān)係，力保劉漢英，結(jié)果就隻能將王國亮舍了出去。


    這句話似乎起到了作用，楊旭本來已經(jīng)走到門口，卻突然停下了腳步，沉吟良久，最後也沒迴頭，隻是低聲說了句：“你去大窪材料倉庫看一看吧，有個叫柱子的，那天晚上的事，他比誰都清楚。”


    大窪材料倉庫，是第二項目部冬季存放各種閑置設(shè)備和剩餘材料的地方，位於西北城郊，這個消息對於陳曦來說太重要了，他心裏清楚，這個柱子，應(yīng)該就是那個死裏逃生的第三人。


    楊旭走後，他看了眼時間，還沒到十點，事關(guān)重大，容不得一刻耽擱，於是抓起外套便往門外走去，剛走到門口，手機(jī)卻響了，拿出來一瞧，發(fā)現(xiàn)是個安川地區(qū)的陌生號碼，不由得有些納悶，略微遲疑了下，還是接了起來。


    “喂！哪位？”他道，電話裏傳來一個很熟悉的聲音，他聽罷驚訝的道：“怎麼是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