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奧多頓住腳步。


    艾歐安看著他，平靜的臉色上有些疑惑，問道：


    “西奧多，怎麼了？快點過來，將翡翠石片交給我。”


    西奧多默然不語，卻猛地握緊了法杖。


    法杖之上，魔力飛速湧動。


    八顆死靈飛彈凝聚成形，憑空浮現。


    下一刻，所有蘊含強大魔力的飛彈，嗖嗖嗖地射出。


    齊齊朝著艾歐安所在的地方激射而去！


    艾歐安的臉，突然變得麵無表情。


    他空洞的眼神直勾勾地朝著西奧多看過來，幾乎有些悚然。


    他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任由所有的魔彈穿透他的身體。


    艾歐安整個人也如同一片水波之上泛起的漣漪一般，消散無蹤。


    西奧多，停留在原地等待了一會兒。


    見四周沒有動靜，他才低頭，將注意力放在翡翠石片之上。


    他以指骨摸索著翡翠石片，低頭默默打量著。


    這就是那塊蘊含神之誡命的翡翠石片……？


    就是這塊石片，改變了不知道多少人的命運啊。


    此刻他無暇多想，還記著沈遲的任務。


    他雙手輕輕捧著石片，開始沉思，要如何“參悟”這石片。


    然而，沒等他仔細琢磨石片上，那些隱隱約約閃爍金光的文字。


    這塊石片率先散發出了柔和的冷光。


    光芒朝著四麵八方擴散而去。


    西奧多察覺到，周圍的環境陡然變了。


    他依舊手捧發光的翡翠石片，但是人已經不在空蕩蕩的殿堂裏麵。


    當他看清他如今所在的地方時，神魂中再度傳來一陣轟鳴。


    此刻，他正站在一座由石頭砌築而成的庭院中。


    庭院由厚厚的石牆圍起來，石牆爬滿了茂密的藤蘿，牆角遍布著幽深的苔痕。


    庭院之中，左邊是一片紅豆杉林，濃密的枝葉垂落陰影，微風吹過，顯得一片蕭條和詭異。


    庭院右邊，是一片墓碑連綿的陰鬱墓園。一座座歪斜的墓碑之上，掛滿了蛛網，顯然荒廢許久。


    庭院中央，則是一座古老、破敗的複合式主體建築，此時大門正敞開著。


    而西奧多就站在門前。


    ……這是【斷崖修道院】。


    對於西奧多來說，眼前的每一個細節，都如此的熟悉。


    【斷崖修道院】，是【翡翠之誡】密教的據點。


    這處修道院，位於特爾特都城附近，一條險峻山脈深處的一座斷崖之上。


    此處崇山峻嶺，山高林密，遠離人煙。


    為了躲避宗教裁決所的追捕和審判，他們不得不將據點遷移到深山之中。


    如今，西奧多……居然再次迴到了這裏。


    在他死去了不知道多久之後。


    心情五味雜陳。


    他低頭看了一眼睛手中的翡翠石片。


    是這塊翡翠石片，帶他迴到了過去？


    難道，這裏，是他的記憶深處？


    西奧多緊緊握著發光的翡翠石片，收拾好了心緒，從大門緩緩走進修道院內部。


    光線一下子昏暗了下來。


    隻從兩邊的小窗透進來些許天光。


    屋內主要靠幾盞壁燈散發的昏黃光芒照亮。


    西奧多進門之後，一下子就看到一片模模糊糊的人影，正聚集在屋子中間。


    他繼續走進去的時候，屋內的人群卻沒有被驚動。


    當西奧多完全看清了這些人的麵目之後。


    他整個人都恍惚了一瞬。


    這些熟悉的麵孔，分明是他曾經的同胞。


    因為苦難而追隨至此的同胞。


    然而，當他目光掃過角落裏的時候。


    他突然呆住了。


    整個人立在原地，再不能前進半步。


    他在人群之後，看到了……一張瘦削的年輕臉龐。


    頭發濃密，膚色蒼白，眼窩很深，習慣性地微皺著眉頭，嘴角耷拉，臉上鑲嵌著年深月久的愁苦。


    西奧多呆呆地望著他。


    兩人之間明明隻相隔了數米，西奧多的目光，卻好像徑直穿過了千百載的春秋，才終於落到眼前這個年輕人身上。


    這個人……就是年輕時候的西奧多。


    西奧多怔然無語。


    隻能用目光一遍又一遍地描摹著年輕的自己。


    這具皮囊，對於隻剩下一具枯骨的西奧多來說，已經遺忘了足夠久。


    年輕的西奧多，顯然無法看見隻剩下枯骨的西奧多。


    他的目光穿過西奧多的身影，看向遠處人群簇擁的中心。


    西奧多轉頭，追尋著年輕自己的目光看去。


    他看到了人群中心的那個人——艾歐安。


    此時的艾歐安，穿著樸素的長袍，麵容和善，目光堅毅。


    在屋子裏這些逃亡者、追隨者、陌路之人來說，如同定心丸一般的存在。


    西奧多瞬間迴憶起來了這個畫麵。


    這個時候，他們中的某個不幸的信徒，已經遭受了宗教裁決所的戕害，眾人人心惶惶，擔憂望不到明日的太陽。


    艾歐安以他一貫救世主一般的溫和麵目，一遍又一遍地勸慰、安撫著彷徨的眾人。


    這一刻，有兩個西奧多同時在注視著艾歐安。


    一個西奧多，年輕卻愁苦的臉上露出了希冀的神情。


    他看著艾歐安的眼神，如同落水者看見了救命的稻草。


    如同暗室中的囚徒，看見天窗外落入的一縷日光。


    另一個西奧多，臉上卻連皮肉都沒有剩下。


    他目光空洞，沒有任何表情，一錯不錯地注視著艾歐安。


    這一股空茫的眼神之中，既沒有半分希冀和期許，也沒有絕望與悲愴，隻剩下一片稱得上死寂的平靜。


    他握緊了手中的翡翠石片，思索著重迴當年故地的意義所在。


    結果，他手中的石片，就在這時再次綻放出了猛烈的光芒。


    再一睜眼，西奧多已經不在斷崖修道院。


    他身處的地方，是一座莊嚴的大廳。


    大廳之上，整齊而肅穆地站著一群人。


    西奧多站在大廳中央，朝著這人群一一掃視而去，目光掠過每一張麵容模糊的臉龐。


    西奧多注意到，這些人身上穿著統一的製式袍服，胸口別著顯眼的徽章。


    當西奧多朝著大廳最上首看去的時候。


    他看見了居於眾人之首的那個人。


    這個男人，穿著莊嚴、華麗的袍服，頭戴冠冕，手持權杖。


    嚴肅而冷漠地直視著下方的眾人。


    這個男人的臉，西奧多是何其熟悉——


    艾歐安。


    然而，眼前的艾歐安，除了五官相像以外。


    無論是穿著打扮、氣質神態，都與西奧多記憶中的艾歐安完全不同。


    還沒等他震驚，為何艾歐安會以這一副行頭，坐在這個陌生的大廳。


    這時。


    下方眾人，有人上前報告，他敬重地稱唿著上首的男人：


    “加爾納姆大人，有簡訊傳來，特爾特的城防軍已經全部抓捕這一批的異端。”


    “擇日即可進行異端清剿。”


    然而，更讓西奧多驚愕的是。


    他們稱艾歐安為加爾納姆。


    ——可是。


    加爾納姆，是裁決所審判官的名字。


    西奧多，突然就恍然。


    ……這座大廳，是宗教裁決所。


    是他們一直避之如蛇蠍的地方。


    西奧多，徹底陷入了茫然。


    當掩埋在曆史中的真相壓落在他身上時，西奧多的理智徹底被碾碎。


    還沒等他緩和過來。


    手中的翡翠石片再度亮起。


    裁決所的場景如同陳舊的畫卷，迅速淡去。


    下一刻，西奧多迴過神來。


    發現自己來到了一處……地下室。


    四麵昏暗的地下室，隻有數盞燭臺撐起光亮。


    地下室正中央，一座簡陋的石臺之上。


    雙腿盤坐著一個男人。


    西奧多定睛看去。


    沒有任何意外，這個人，依舊是艾歐安。


    此時的艾歐安，已經沒有了任何的表情，雙目緊閉，脊背挺直。


    然而，讓西奧多感到駭然的是……


    艾歐安的四肢末端、腰部、脖頸、胸腔的皮膚之下。


    居然朝著四周延展出一條條血肉觸手！


    這些血淋淋的血肉，由筋膜、皮脂、血管、肌腱組成，沒有固定的形狀，沿著地麵攀爬而去。


    爬滿了地板、爬上牆壁、爬上天花板，散布在密室的每一個角落，密密麻麻地結成了網。


    每一根血肉觸手之中，都有一陣陣莫名的鼓動，時不時傳輸到身處中心的艾歐安身上。


    在這恐怖而幽深的地下室中，突然傳來一道陰慘慘的低語：


    “如何，追隨者的血肉，對你而言，是不是供養聖軀最好的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