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雲招縹緲的聲音遊蕩在空氣中,尾音幾乎淡得快要聽不見。
當年兒子受重傷,謝雲招知道他命格必碎,元神將散,若是待他徹底消亡,化為亡魂一縷,那就不會再有任何的挽迴辦法了。
謝雲招曾經聽說過一種方法,就是在人尚未咽氣時,活活抽離其魂,封印保留,待尋得方法再次喚醒,或許有重獲新生的可能。
活人被抽魂,那是極為恐怖、必受反噬的妖術,可謝雲招已經顧不得太多了,想要救迴兒子的念頭成了她的心魔,竟讓她真的突破了人性的底線,強行抽離了兒子的魂。
此後她將兒子的魂封印在自己的神識中。
從抽魂的那一刻開始,謝雲招就嚐到了被抽魂術反噬的痛,那不是肉體上的折磨或者修為上的倒退,而是一種噬心、刻骨的迴憶之痛。
她的腦子不可避免地反複迴想起兒子被抽魂時驚恐的臉,一次次地在腦海中迴放、重演。
這種痛苦絕不可能容許人忘記,當她看見陽光,看見路邊的野花,看見並肩行走笑鬧的行人,看見世界上一切美好的東西……都會不由自主地想到兒子,想到兒子被抽魂時掙紮扭曲、痛苦到極致的麵孔。
她雖活著,卻是行屍走肉,她看似腳下踏花,實則每時每刻都行走在地獄之中。
在這種極度痛苦之下,謝雲招還沒有瘋,全靠複活兒子的念頭支撐著。
這念頭讓她後悔到想死,可又偏偏撐著她去活。
之後謝雲招潛入幽冥界四處尋找偏門秘術,最終以畢生積藏,換取了一個遊方鬼修的指點。
那人說要她每月沿河祭拜,取血為引,畫下洗魂法印,洗去魂的怨念,再尋得魂蠱和陰靈骨,定有機會複活兒子。
謝雲招將這個從未有人驗證過的方法奉為圭臬,終日遵循,還費盡心思查到了陰靈骨和魂蠱的下落。
當趙一粟告訴她陰靈骨隻是一個假物時,謝雲招的夢就該醒了。
隻是她不願意相信。
她不願意相信自己從一開始就錯得那麼離譜,讓兒子白白遭受了那麼大的罪,讓自己的一生都沉湎在巨大的偏執和悔恨中。
所以她在舍棄肉身,換得魂蠱時,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甚至她覺得那對於她來說是一種解脫,一種救贖。
在看見魂蠱以魂煙為食,可滅殺八品鬼修時,謝雲招就該第二次夢醒了。魂蠱明明是如此邪祟之物,對魂體的傷害無須多言,怎麼可能會用來複活一個魂?
但謝雲招仍舊不願意相信。
當趙一粟和江雲塵帶著魂蠱橫渡兩界山的時候,謝雲招恍恍惚惚地來到了三途河邊,因為她應當遵循秘術的規則,要每月來河邊祭拜。
即便她已經沒有了肉身,更無法取血畫印,她還是來了。
越靠近三途河,她的元神就越虛弱,結果就這麼迷迷糊糊地跌入了三途河中。
河水送給她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她在夢中看見了兒子,看見了他對她說:“母親,放了我吧,我太痛了,你也太痛了……這一切早就該結束了。母親,放了我,也放了你自己……”
兒子在夢裏反反複複地說著這些話,說到最後幾近成了懇求。
謝雲招的心便是從那時候開始動搖的,在她動搖的剎那,封印在意識中的魂就憑空消失了。
原來連這抹生生抽出來的魂,她也從來都沒有留住過,那隻不過是她的執念化成的泡影。世上從沒有神識留魂的說法,隻是她這樣徒勞地相信罷了。
兒子的亡魂三千年前就落入三途河中,被送到了該去的地方,從始至終有的隻有她的悔恨、痛苦和偏執在神識中伴隨著她,讓她一夜白頭,讓她終日行走在無盡的地獄中。
謝雲招啊謝雲招,你真是個失敗的母親,更是個失敗的人。
“輪迴並非寂滅,而是新的開始。”
三途河水留下了這句話,將她送出了水麵,送到了喚靈陣中。
謝雲招大夢一場,醒來麵對這些虛妄,已經徹底失去了重新再活的力氣。
她想要徹底的解脫,想要一個抹除記憶的新開始。
不要怪她是個懦夫,在她漫長的一生中,痛苦的比重要遠遠大於快樂的迴憶,她已經勇敢了三千年。
這一切的念頭都發生在謝雲招的瞬時記憶中。
謝雲招抱著魂蠱,將自己的元神快速散掉,星星點點的元神被魂蠱吸入其中,原本一潭死水的魂蠱像被喚醒的巨獸,忽然散發出濃鬱的寒涼之意。
聽溪真人雖不知發生了什麼,但卻知道這個元神正在自損,如此下去,必將徹底隕落。
可那元神中散發著的超脫的意念,讓她一時不敢上去阻攔。
隨著謝雲招的元神越來越淡,魂蠱已經徹底蘇醒,驟然爆發出強烈的滅殺之意!在場的所有人都不敢直視魂蠱,仿佛害怕自己的元神也會被魂蠱吞噬。
鬼王抬起頭,驚怒交加地盯著漂浮在空中的東西:“魂蠱?是你們盜走了魂蠱?”
他來不及反應,魂蠱強到恐怖,瞬間將三個鬼修全都吞噬!
鬼王眼睜睜看著三個八品化作魂煙,被魂蠱吸收幹淨。變故來得太快,當他不顧一切地衝上前想要把魂蠱搶到手時,周圍所有的冥氣都因為鬼王的暴怒而湧動起來!
在場的所有人都受了傷,即便聽溪真人和狂沙真人尚有一戰之力,也被瘋狂湧動的冥氣攪弄得靈力狂亂,難以掌控。
這裏到底是鬼王的主場,他雖隻有七品,卻比計滕難對付得多。
眼看鬼王就要把魂蠱搶到手,那邪祟的東西卻忽然閃動了一下。
是謝雲招散掉了最後一縷元神,帶著魂蠱落入了三途河,河水翻起浪湧,將魂蠱吞沒,就此徹底消失……
鬼王的動作停滯了片刻,似乎難以置信眼前發生的一切。
等他迴過神來時,三途河已經徹底恢複了平靜,岸邊那幾個剛剛還站在這裏的人修,竟已經跑得沒了蹤影。
鬼王蒼白的臉從鬥篷下麵露出半截,沒有顏色的嘴唇輕輕上揚,掌中金令浮動:“看來你們是忘記了,誰才是幽冥界之主……修羅衛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