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宇宙。


    距離人聯艦隊離去已經有一些日子了。


    先前那場奇點紊亂徹底蕩平了這片星空，深邃黑暗的星空中除了一個個規模各異的黑洞和唿嘯而過的引力波之外，幾乎沒了任何動靜。


    除了那幾顆在宇宙邊緣幸存下來的恆星，它們依然兢兢業業地驅散著周遭濃重的黑暗和寒意。


    至於宇宙泡之外……


    隨著時間的流逝，瀕臨破碎的宇宙泡也逐漸完成了修複工作，就連那道幾乎貫穿整個宇宙泡的大裂痕，此時都縮減成了一道淺淺的不起眼白痕，而那些遍布整個宇宙泡的細碎裂痕，更是在奇點控製係統的修複下消失得無影無蹤。


    不難預見。


    再給這枚宇宙一點休養生息的時間，它便會再度恢複往日光鮮亮麗的模樣。


    當然，僅限外表，此時的反宇宙內部幾乎沒有任何實際存在的物質，與那些步入衰亡的宇宙幾乎沒有任何區別。


    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先前在反宇宙泡附近駐紮的艦隊和負責維護宇宙膜的創世紀要塞也逐一離去。


    時至今日，偌大一個反宇宙泡旁隻剩下了百來艘常規戰艦和一座創世紀要塞在負責最後的“看守”工作——要不是這枚宇宙泡的性質實在太過特殊，人聯根本不可能在如此關鍵的時刻讓這一股戰力還算強大的兵力空耗在這個即將徹底衰亡的宇宙上。


    在數十艘常規戰艦結成陣列，按照往日的路線執行宇宙外巡查任務時，一股奇異的波動裹挾著微弱的信息流從超空間膜外傳來，並輕而易舉地穿過了這層堅韌的空間膜，悄無聲息地抵達了反宇宙泡的附近。


    ……


    “滴！”


    “本次宇宙外巡查任務即將完成，請駕駛員返航後盡快交接巡查事宜……”


    來自艦載主腦的電子合成聲在寬敞的駕駛艙內迴蕩，盧明輝微微瞇起的雙眼隨之睜大了一圈。


    “可算是結束了……”


    他長長地鬆了口氣，轉頭朝身旁的戰友望去，“老謝，你的巡查報告完成了嗎？”


    “放心吧。”被稱作老謝的那名男子咧了咧嘴，露出了一個有些僵硬的笑容，“都完成了，下次巡查是一個星期後的事了，咱們可以好好休息一段時間。”


    宇宙泡巡查任務並不是件輕鬆的事，眼前的反宇宙屬於中大型天然宇宙泡，一個巡查周期起碼得花費三天時間。


    雖然有艦載主腦的輔助，但為了確保萬無一失，每一趟巡查任務依然需要駕駛員全程盯著。


    毋庸置疑，在沒有任何突發事件的前提下，這是一項極其枯燥的工作。


    盧明輝隨手翻看了一下巡查報告，確認無誤後，他轉手將身前的全息界麵關閉，而後神色陰鬱地望著舷窗外光怪陸離的五維空間：“整天悶在這個鬼地方，我都感覺整個人要生鏽了。”


    “得了吧。”聽到盧明輝的話，老謝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你沒看從科學院傳來的每日新聞嗎？”


    “別得了便宜還賣乖，你知道現在有多少人眼巴巴瞅著這份宇宙泡巡查工作嗎？”


    “我知道。”盧明輝皺了皺眉，“好像叫……阿波菲斯巨蠍？”


    “是，按照科學院透露的信息，對方和我們一樣，同樣屬於九級文明。”老謝眼底閃過一絲憂慮，“el13685003號宇宙和周邊宇宙已經徹底戒嚴了，為了對付那些巨蠍，科學院甚至把遠征艦隊都重新組出來了。”


    “怎麼，難道你想和那些巨蠍真刀真槍地碰一碰？”


    盧明輝訕笑一聲，沒有繼續說話。


    “話又說迴來了……”老謝並沒有在意盧明輝的沉默，已經打開話匣子的他自顧自地絮叨起來，“我聽上頭說，這些阿波菲斯巨蠍一開始是出現在咱們這裏的，不知道怎麼迴事，莫名其妙地就跑到其他宇宙去了。”


    “不然科學院也不會在這麼荒涼的地方駐紮一座創世紀要塞了，要知道，現在創世紀要塞可是正經的搶手貨……”


    聽到這話，盧明輝微微愣神，臉上的神色頓時凝重起來。


    他下意識坐直身子，扭頭朝舷窗外那個晶瑩剔透的宇宙泡望去：“這……還有這迴事？”


    “咱們的巡查任務不是監測信息熵波動嗎？”


    “話是這麼說，但……”老謝撓了撓頭，“我聽上頭說，這玩意兒和那些阿波菲斯巨蠍也有一定的關係。”


    眼瞅著盧明輝的臉色開始變化，老謝趕忙打了個哈哈隨口糊弄道：


    “嗐！這玩意兒到底是真是假，估計隻有科學院那些院士才知道！”


    “總之，相信人聯吧。”


    老謝大大咧咧地笑了笑：“我參軍這麼多年，就沒見過人聯在這上麵吃過虧的。”


    盧明輝默默點頭，緊繃的神情也隨之放鬆了一些。


    老謝說的沒錯。


    三個多月前，科學院突然宣布進入戰時狀態，並正式重建遠征艦隊，也正是從那時候開始，整個泛宇宙就進入了軍事管控狀態，為了避免一些文明在混亂中搞出一些亂子，大多數消息都被嚴格管控著。


    “滴！滴！滴！”


    忽然，刺耳的預警聲在駕駛艙內響起，剛剛舒緩的氣氛也再次變得緊張起來。


    “我去……出什麼事了？”


    老謝猛地坐直身子，瞪大雙眼朝前方閃動著預警信號的全息界麵望去。


    盧明輝手忙腳亂地調出了一幅全息圖像——一道鮮紅色的衝天直線出現在畫麵中，直接將他和一旁的老謝震在了原地。


    “……”


    “好像是……信息熵波動？”


    “別好像了，這踏馬就是信息熵波動！！”


    短暫的沉默後，盧明輝和老謝不約而同地從座位上站起身來，用驚駭的表情向艦載主腦發出了一道指令：


    “快！拉響警報！！”


    “通知要塞，阿爾法-c9區域發現……”


    話音尚未落下，通訊頻道內已然同步響起了刺耳的警報聲——巡查隊列中的同伴，已經眼疾手快地拉響了警報。


    ……


    反宇宙泡內部，中央黑洞，事件視界內部。


    由於整個宇宙泡裏幾乎沒有任何光亮，所以這枚中央黑洞的事件視界內部並不像正常黑洞那樣絢麗多彩，而是和反宇宙泡一樣，幾乎陷入了一片絕對的黑暗中。


    忽然。


    一道奇異的波動無視了足以拖拽光線的強大引力，從事件視界外唿嘯而過來，以無可阻擋的勢頭直接插入了事件視界內部。


    下一秒。


    空無一物的黑洞內部，無數細碎的信息流毫無征兆地迸發出來，坐標參數就像是被無形的大手撥動了一樣開始飛速變換。


    當參數重歸穩定的那一刻，一道周身閃爍著淡淡瑩白色光芒的人影極其突兀地出現在這片絕無旁人打擾的空間中。


    【真不知道該說你運氣好還是運氣差……】


    來自虛無的奇異波動緩緩掃過人影，而後又輕飄飄地探入位於黑洞中央的奇點：【居然一頭鑽入了程序錯亂的奇點區域，得虧這玩意兒還認識你，不然咱們籌備了這麼久的計劃怕是要徹底泡湯了。】


    【正好，趁這個奇點控製中樞還能夠正常運作，我再幫你一把！】


    說著，淵控製著信息流極其精準地按在了奇點之上。


    嘩！


    原本隻是一個虛無小點的奇點瞬間展開，在黑暗深邃的空間中憑空構築出了一個表麵刻寫著無數【弦】文字的建築——二維、三維、四維、五維……無數複雜多變的高維結構相互嵌套、重合，最終構築成了一個宛若齒輪組的精密結構。


    嗡！！！


    隨著淵再次撥動充當控製桿的信息流，一股湛藍色光芒毫無征兆地出現在人影的四周——這是極其純淨的真空零點能！


    【不過話又說迴來了……】


    看著那些湛藍色的光點逐漸滲入人影內部，淵意味深長地低喃道：【為奇點控製中樞添加跨壁障傳送功能，當時好像是你提議的吧？】


    【難道……當時的你已經預見了現在的畫麵？】


    【我說的對嗎，梵？】


    黑洞內部無比安靜，除了那具在湛藍色光點中忽明忽暗的意識體，根本沒有人迴應淵的自言自語。


    【……算了。】


    淵沉默片刻，最終無奈地歎了口氣：【你現在根本沒有以前的記憶，我說得再多也是白費力氣……】


    或許是聽到了淵的話語，先前如同一具死屍的意識體微微顫動了一下。


    【要醒了？】


    淵心中一動，忙不迭將充當控製桿的信息流撤離了奇點：【那我得盡快離開了，免得對計劃產生什麼未知的影響……】


    話音落下，那道來自壁障對岸的奇異波動如同潮水般撤離黑洞，順帶著將陳梵的意識體一把拽出了事件視界。


    至於事件視界內部……


    隨著殘留在內部的信息流逐漸逸散，先前展開成複雜構造的奇點迅速迴縮，再度迴歸了先前的虛無點狀態。


    一切，重歸平靜。


    就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


    中央黑洞邊緣。


    周身散發著穩定瑩白色光芒的意識體似乎受到了什麼刺激，再次輕輕抽搐了一下。


    下一秒。


    意識體緊閉的雙眼緩緩睜開，露出了其內充斥著茫然的眼珠。


    “這裏是……”


    剛剛蘇醒的陳梵看著周圍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環境，一時間愣在了原地。


    遲疑片刻後，他才後知後覺地想到用信息流去探查一下周圍的環境。


    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


    在信息流接觸到一個不斷旋轉的時空畸變結構時，陳梵頓時感覺整個人都清醒了。


    “臥槽！”


    “黑洞！！”


    驚唿的同時，他近乎本能地操控著信息流修改了自身的坐標參數。


    唰！


    十光年之外，陳梵表情扭曲地遙望著來時的方向，麵頰兩側微微顫抖著：“誰踏馬這麼缺德，把黑洞丟在別人睡覺的地方？！”


    “隨處亂丟黑洞，你踏馬別讓勞資逮住了，不然……”


    咒罵間，陳梵忽然愣在了原地。


    他好像……


    認出了這個黑洞。


    雖然黑洞的規模縮減了數倍，但它的坐標參數卻沒有發生變化。


    “這踏馬不是反宇宙中央黑洞嗎？”


    陳梵怔怔地環顧了一圈周圍。


    看著那格外熟悉的坐標參數信息，他終於確定了自己的位置。


    ——反宇宙泡！


    也就是說……


    那枚中央黑洞，也不是被人丟在他身邊的，而是……


    他自己湊到對方身旁去的！


    想到這裏，陳梵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隻差半步之遙，甚至隻要一個翻身，他就會直接跌入黑洞的事件視界，這踏馬簡直就是恐怖故事！


    迴過神來後，零碎的記憶片段紛紛湧現在他的腦海中。


    “我的意識體……不是已經潰散了嗎？”


    陳梵眉頭緊皺，抬起手打量著自己和先前幾乎沒有任何區別、甚至還變“亮堂”一些的意識體。


    “這麼快就恢複了？”


    “等等，我怎麼記得……”


    “我中途好像醒過一次，似乎還去了一個陌生的地方……”


    話語間，陳梵的腦海中逐漸浮現出一片看不到盡頭的虛無，以及……


    圍繞在他身邊、試圖將他作為祭品舉行“祭祀大典”的信息流生命體！


    “是，是夢嗎？”


    他眼神渙散，低聲呢喃道。


    不！


    絕對不是夢！


    那是真實的經曆！


    感受著腦海深處時不時傳來的眩暈感，陳梵肯定了自己的念頭。


    “它們……是誰？”


    “我記得沒錯的話，它們似乎喊我……冕下？”


    “不，不對，好像那隻是一個相似的發音，和幽靈艦隊的冕下沒什麼關係……”


    陳梵苦惱地敲了敲一片漿糊的腦袋。


    忽然，一道靈光在他腦海中閃過。


    “等等！”


    “人聯艦隊呢？”


    “我到底睡了多少時間？”


    看著周圍幾乎沒有一點星光的寂滅星空，陳梵心底越來越慌，自言自語的聲音都顫抖起來：“人聯……”


    “現在，現在還有人聯嗎？”


    得盡快離開這個宇宙泡！


    陳梵來不及細想，下意識開始修改自身的坐標參數。


    依靠坐標修改技術來跨越宇宙膜，這本該是一件相當吃力的事——當初，他幾乎消耗了一整個克拉肯才完成最終的突破。


    但……今時不同往日。


    隨著他念頭一動，原本異常牢固的坐標就像是紙糊的一樣，眨眼間便出現了他想要的變化！


    心神慌亂間，陳梵並沒有注意到自己身上的變化。


    此時的他腦海中隻剩下了唯一一個念頭。


    那就是，脫離反宇宙泡去尋找人聯的痕跡！


    不管是什麼痕跡，哪怕……隻是一艘殘破不堪的戰艦遺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