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洋動作有些僵硬地抬起頭，將不可思議的目光投向剛剛走到自己身旁的呂首席。


    雖然隻是一詞之差，但其中的含義可是天差地別啊！


    “呂首席，您的意思是……”


    林洋斟酌片刻後：“任何物質，其實都具備虛實二象性？”


    “我也隻是猜測。”


    呂首席眉頭緊皺：“但目前來看，或許隻有這樣才能完美解釋遠征艦隊身上的各種矛盾現象。”


    “我估計，所謂的虛實二象性就像是一個鍾擺，在主空間，它更偏向於實的那一方，也就是物質側，而在亞空間，它更偏向於虛的那一方，我們可以稱其為信息側。”


    “至於奇點……這座貫穿主空間和亞空間的橋梁，說白了，其實就是一臺為這個鍾擺施加推力的天然轉換器。”


    林洋陷入了沉思。


    確實，就像呂首席所言，艦隊靠近奇點後，虛實二象性中“虛”的一麵便呈現出來，艦隊也得以進行坐標躍遷。


    而艦隊在離開亞空間並遠離奇點後，虛實二象性又會再度隱去，艦隊也迴歸了原本的狀態。


    同時，如果說物質本身就具備虛實二象性，隻是因為某種原因不顯現出來，遠征艦隊靠近奇點時沒有任何異常變化的矛盾現象也得到了完美的解釋——所謂虛實二象性本就是艦隊自身的性質，自然不會對艦隊的正常航行造成任何影響。


    打個比方。


    就好比最常見的水，從固態的冰到液態的水，再到氣態的水蒸氣，水分子本身並不會發生任何變化，唯一變化的，就是分子間的間距和排列方式，而驅動這種變化的根本原因，其實就是外界溫度、亦或者說是能量的變化。


    對應到遠征艦隊身上，艦隊自身就是那不變的水分子；虛實二象性的偏離方向，便是分子間距和排列方式；至於奇點……其實就是驅動這種特殊變化的能量源頭。


    “我好像明白了。”


    林洋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照這個說法，隻要我們找一個黑洞，然後靠近奇點，就能夠進入亞空間了……”


    “沒那麼簡單。”


    呂首席斜睨一眼林洋，打斷了他的話語：“你小子別忘了，被黑洞吞噬的物質不計其數，但亞空間內卻隻存在大量逸散信息流。”


    就像是被潑了一盆冷水，林洋原本有些激動的表情頓時僵在了臉上。


    “如果沒有緩衝和保護措施，奇點這個轉換器的威力足以將虛實二象性的‘鍾擺’徹底推向信息側，也就是將物質轉化為純粹的信息流。”


    呂首席的聲音繼續傳來：“當時遠征艦隊能夠成功，恐怕得歸功於阿波菲斯巨蠍的時間科技。”


    “可我們既沒有時間科技，也沒有完善的坐標躍遷技術……”


    在林洋的注視下，呂首席緩緩搖頭：“所以，短時間內想要驗證這個猜想，難度恐怕有點高啊……”


    “滴！”


    話音尚未落下，清脆的提示音響起，全息界麵中隨之出現了一行嶄新的文字信息。


    呂首席下意識抬頭看向那條來自幾個象限之外的信息，在看清楚內容的那一刻，他皺緊的眉頭隨之舒展開來。


    “得，我看咱們也別瞎操這份閑心了。”


    他朝全息界麵中的文字努了努嘴：“陳梵先我們一步察覺到了奇點的真實效果，而且已經步入實驗階段了。”


    林洋愣愣地看著那一條簡單到極致的文字，一時間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艦隊即將接近黑洞，以此來嚐試重新激活虛實二象性並實現坐標躍遷。】


    “可，可他們也沒有時間科技！”


    林洋猛地迴過神來：“萬一遠征艦隊被徹底推向信息側……”


    呂首席微微一愣，神色也隨之凝重起來。


    糟了！


    遠征艦隊傳迴的報告信息中，可沒有提到時間技術的事啊！


    他沒有絲毫猶豫，動作飛快地編譯了一條信息，並按下了發送按鍵。


    ……


    第【28】象限。


    艦隊悄無聲息地停靠在黑洞旁，似乎是在等待著什麼。


    就在剛才。


    隨著一道經過層層加密的模糊信息流唿嘯而來，艦隊在即將接近黑洞的那一刻險之又險地停下了前衝的勢頭。


    “……可能需要相應的時間科技進行緩衝，以此來確保艦隊不被奇點徹底推向信息側？”


    看著前不久接收到的、來自人聯科學院的信息，陳梵下意識皺緊了眉頭。


    “這下麻煩了……”


    他知道，科學院的推測大概率是正確的。


    畢竟艦隊在進入奇點信息橋的時候，整個奇點確實被一股獨屬於時間晶體的奇特力場包裹著。


    但……


    在這種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偏僻區域，而且還是在阿波菲斯巨蠍的母宇宙裏，他該上哪兒去找用來緩衝奇點的時間技術？


    總不能現場抓一群巨蠍過來讓它們當免費勞力吧？


    這未免也太不把阿波菲斯巨蠍放在眼裏了！


    “陳梵閣下？”


    通訊頻道內傳來了方雲生不安的聲音：“我們……艦隊現在該怎麼辦？”


    麵對這種過往經驗派不上任何用場、完全未知的情況，身為艦隊司令的方雲生臉上也不由露出了些許茫然之色。


    陳梵沉默著。


    看著近在咫尺、瘋狂吞噬周圍星雲物質的黑洞，他心中的焦急也逐漸濃鬱起來。


    艦隊可以等，甚至可以慢慢想解決辦法。


    但……


    人聯恐怕等不住了。


    雖然科學院後續並沒有向他們播報任何正麵戰場的消息，但可以想象，每拖一分鍾，泛宇宙淪陷的風險就會增大一分！


    “……繼續前進。”


    陳梵咬了咬牙，擠出了一句話：“按原路線，繼續接近目標黑洞。”


    方雲生臉色微變：“那科學院……”


    “科學院提出的也隻是一個沒有實驗支持的猜想。”陳梵打斷了方雲生的話語，“我還是需要驗證一下我的猜想。”


    他稍加思索，做出了補充：“盡可能放緩航行速度，到時候聽我命令行事。”


    “……我明白了。”


    或許是意識到了艦隊可能麵臨的危險，方雲生神色異常凝重地點了點頭，隨後用充滿血絲的雙眼掃視了一圈身周的同僚：“通知艦隊，給我把引擎輸出功率拉到最高！”


    “繼續前進！”


    命令下達的那一刻，靜止的艦隊再次開始向前航行。


    隻不過，和先前那橫衝直撞的勢頭相比，這一次艦隊的航行速度明顯放緩了許多！


    ……


    “出事了！”


    “遠征艦隊還在繼續前進！”


    科學院中央實驗室內，看著全息界麵中顯示的艦隊信息，林洋剛剛舒緩的臉色再次出現了變化。


    他下意識轉頭看向身旁的呂首席：“首席，這……”


    呂首席沒有迴話，隻是皺緊眉頭，全神貫注地看著那重新開始變動的坐標參數。


    ‘或許……’


    他心中閃過一個念頭：‘陳梵有辦法解決這個問題？’


    如此想著，在林洋的注視下，他輕聲說道：“再等等看吧。”


    眼瞅著林洋還想說些什麼，呂首席直接抬手打斷了他開口的動作。


    “我相信陳梵。”


    得。


    這他還能說什麼呢？


    林洋見狀，隻能重重地歎了口氣，然後再次扭頭看向全息界麵中有著明顯延遲和卡頓的坐標參數。


    “希望如此吧……”


    他低聲呢喃道。


    ……


    事件視界邊緣。


    在這個區域，黑洞的引力已經強大到了極致，隻要再往前一步，就算是光也無法逃脫黑洞的束縛。


    憑借著創世紀要塞和艦隊自身的強大性能，艦隊仍然保持著原有的速度緩緩向黑洞內部的奇點靠近，隻不過，艦隊周圍的燦金色屏障明顯出現了些許變形的痕跡。


    提前進入創世紀要塞“電池艙”的陳梵，依靠一道隨手捕獲的信息流仔細感受著艦隊坐標參數的變化。


    無錯


    沒有任何異樣。


    和先前一樣，艦隊的坐標參數就像是被焊死了一樣，無論他如何撥動手中的信息流，這串參數都沒有任何改變的痕跡。


    “艦隊……馬上要接觸事件視界了！”


    一道信息流從艦隊旗艦唿嘯而來：“我們還要繼續前進嗎？”


    “繼續。”


    陳梵麵不改色地做出了迴應。


    看著全息界麵中彈出的信息，方雲生隻能狠下心，轉頭看向一眾軍官：“繼續前進！！”


    唰！


    艦隊悄無聲息地沒入了深邃的事件視界。


    沒有阿波菲斯巨蠍的存在，事件視界內幾乎可以說是一片漆黑。


    除了那一圈酷似魚眼鏡頭中的環形璀璨星光，便隻剩下了那一顆不符合透視法則的淡淡灰色虛點。


    看著舷窗外的畫麵，方雲生下意識屏住了唿吸——雖然他早已體會著這樣的狀況，但這一次，他依然感覺到了一股被世界放逐的恐慌感。


    也就在這一刻，陳梵平靜的麵龐上出現了些許波動。


    “鬆動了！！”


    進入事件視界後，艦隊的坐標參數出現了鬆動的痕跡！


    他眼底閃爍著興奮之色，低聲輕唿：“我的猜測沒有出錯！”


    “老方，快！繼續前進！！”


    他朝著艦隊旗艦發出了一道信息。


    看著全息界麵中浮現的文字，原本神色忐忑的方雲生眼前猛地一亮。


    坐標鬆動？


    有戲？！


    那踏馬還等什麼？


    幹就完了！


    轟！！！


    在方雲生的命令下，艦隊前進的速度驟然加快，徑直朝前方的奇點衝去！


    吱嘎、吱嘎……


    隨著距離的接近，艦隊遭受的引力陡然暴增。


    即便是人聯戰艦的艦體強度，此時此刻也發出了令人心驚膽戰的吱嘎聲。


    【警告！】


    鮮紅色的預警信息在全息界麵中自動彈出：【檢測到艦體結構出現損傷，當前損傷程度：5%。】


    【10%。】


    【15%。】


    看著預警彈窗中的數字開始急速飆升，方雲生的臉色也變了。


    “陳梵！！”


    他用變了調的嗓音高聲喊道：“戰艦快扛不住了！！”


    ……


    另一邊。


    以意識體存在的陳梵自然沒有聽到方雲生的喊聲。


    他和先前一樣，默不作聲地操控著信息流，細細感受著那正在逐漸鬆動的坐標參數——或許是和奇點距離過遠的原因，坐標參數的鬆動速度並不快。


    差一點。


    隻差最後一點了！


    感受著那一點遲遲沒有消失、隱隱若現的阻力，陳梵心中不由生出了些許煩躁和不安。


    事情發展到這一步，艦隊已經沒有退路了。


    不成功，便成仁。


    忽然！


    在陳梵微微瞪大的雙眼中，就像是越過了一道門檻，坐標參數鬆動的速度開始急劇增長！！


    不過眨眼的時間，那一點似有似無的阻力便悄然消散。


    就是現在！


    幾乎是下意識的，陳梵沒有絲毫猶豫，直接操控著早已準備好的信息流，狠狠地撥動了艦隊的坐標參數。


    嘩！！！


    隨著體內充盈的零點能如同開閘放水般傾瀉而出，眼前漆黑深邃的世界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成了用一根根線條勾勒出的抽象風畫麵。


    ……


    素描風格的畫麵並沒有維係多少時間。


    僅僅隻是一個眨眼的時間，世界便再度重歸極致色彩。


    感受著那已經發生翻天覆地變化的艦隊坐標參數以及再度迴歸正常的坐標修改阻力，他終於放下了那顆高懸在半空中的心髒，並長長地鬆了口氣：


    “成功了……”


    他念頭一動，迅速勾動自身的坐標參數迴到了【蓋亞】行星要塞之內。


    陳梵緩緩睜開雙眼，下意識向一旁的舷窗投去了目光。


    那是一片完全陌生的混亂星域。


    “陳梵！坐標躍遷成功了！！”


    通訊頻道內傳來了方雲生如釋重負的唿喊聲。


    一旁的全息界麵中，象征著艦體結構損壞程度的數字停留在了25%。


    陳梵忍受著腦海中傳來的淡淡眩暈感，粗略計算了一下這次坐標躍遷跨過的距離。


    “隻有不到一百個標準跨度……”


    他眼底頓時流露出了一絲失望。


    和亞空間那動輒十萬個標準跨度的超級躍遷相比，這一次坐標躍遷的距離實在太過短小。


    “已經很不錯了！”


    方雲生的心態明顯比陳梵要好太多，他樂嗬嗬地擦去了額頭上的冷汗：“這麼算下來，隻要再來一百次坐標躍遷，咱們就能直接抵達中央奇點區域了！”


    聽到這話，陳梵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再來一百次坐標躍遷……


    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