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大人,你準(zhǔn)備如何勸說?”
黃侍郎譏諷地說道。
在他們這些投降派的眼中,左丘明這桿大旗都倒了,你一個後輩還想扛起這桿大旗?他已經(jīng)想好了,等到朝會之後就讓人給城外的李將軍去信,讓他好好‘照顧’一下這個小輩,讓他明白刀兵之事,非是他這種紙上談兵的讀書人可以摻和的。
“亂臣賊子,自當(dāng)斬其首,夷其族!如此,方為‘勸說’之法。”
敖夜掃了這群人一眼,隨後躬身對著寶座上的皇帝說道。
“請陛下允許。”
皇帝看著下麵神情堅定的敖夜,同意了這個請求。
這一幕自然是讓一眾投降派氣急敗壞。
早朝之後,君臣三人再次相會。皇帝看著麵前的敖夜,久久不語。他知道敖夜可以選擇更舒服的過法,隻要他願意,和那些投降派站在一起,便能收獲用之不盡的財富,但他卻選擇了最艱難的一條路。
天下蒼生,並非口中之言。
“臣此去,定滅賊軍。”
敖夜對著皇帝說道,他從未有過如此堅定。任何誘惑,財色美人對他來說都是過眼雲(yún)煙。他隻想繼承老師的意誌,重振山河,恢複帝國的榮光。
“若是未能獲勝.”
“賊若未滅,陛下可尋張征托付之。”
皇帝聞言落淚。
一對君臣,都已不再年輕,昔日左丘龍在的時候,有他這個六十多歲的丞相在,幾人還沒注意到這些。但如今大樹一倒,幾人才發(fā)現(xiàn),君臣皆已年過四十,張征更是四十有九,頭發(fā)都已經(jīng)開始泛白了。
時不我待。
平叛大軍和叛軍交上了手。
兩軍交戰(zhàn),一場廝殺下來,雙方皆有損傷。敖夜到來的時候,朝廷大軍氣勢低沉,許多中級軍官都是投降派的人,他們對待戰(zhàn)爭態(tài)度消極,隻想著據(jù)城而守。敖夜督戰(zhàn)的第一天,便裁撤掉了這些人,提拔了大量忠於朝廷的軍官。之後他親率軍隊勘察敵情,製定策略。帶領(lǐng)大軍正麵擊潰了叛軍,在他的帶領(lǐng)之下,大軍勢如破竹。
叛軍大敗,一路逃竄。
敖夜率軍追殺,一路殺伐,所有參與叛亂的人隻要被他抓住,全部斬殺。在這個過程中,他身上的氣勢越來越強,敵軍聞風(fēng)聽到他的名字都會恐懼。終於,敖夜率軍攻破了叛軍的老巢,蟠踞三十多年的反賊被他剿滅,所有參與叛亂的人,全部被他斬首。
誅族!
這一刻,敖夜的聲望的達(dá)到了頂峰。他班師迴朝,皇帝親迎。
這一年,他四十九歲。
冬。
大雪。
陳洛的頭發(fā)也白了,五十七歲的他曆經(jīng)滄桑,臉上也有了皺紋。敖夜和並馬而行,大雪之下,馬蹄印新。
“大人,不好了,家中出事了。”
家仆等候在宮門之外,看到陳洛之後立馬開口唿喊。兩人側(cè)目看去,發(fā)現(xiàn)來人正是張家的管家,也是跟隨他最久的一個老仆。陳洛眼色平靜,心中了然。
“兄長且去。”
敖夜拱了拱手,轉(zhuǎn)身走向另外一邊。今時今日的京城,已經(jīng)沒有人再敢行殺伐之事。所有敢冒頭的人,全部都被敖夜砍了。他的權(quán)勢達(dá)到了巔峰,做到了曾經(jīng)的承諾。
他坐在馬背之上,任由落雪掉落在臉上。
雪冰涼。
敖夜仰起頭,似在哭泣。
落雪無聲,看著漫天鵝毛,敖夜口中喃喃。
“老師,你未盡之事,我替你做了”
陳洛趕迴家中。
身上浮現(xiàn)出一縷劫氣,他徑自來到後院,和他猜想的一樣。嫂嫂辛紅不行了,他躺在病榻之上,眼神彌留。
聽到開門的聲音,她下意識地睜開眼睛,那道熟悉的身影映入眼簾。
“叔叔迴來了?沒有受傷吧?”
聲音宛若昨日,立在床邊的女人溫婉神色哀傷。比起陳洛,她才是這個家裏和辛紅相處時間最長的人,之前陳洛在外打仗的時候,家中的事情全都由她來操持,如今看見辛紅這個樣子,她才是最難受的。
“讓嫂嫂擔(dān)心了。”
陳洛坐到床邊,握住辛紅粗糙的手掌。她的頭發(fā)已經(jīng)白了,臉上也爬滿了皺紋,依稀記得五十年前,那個身穿嫁衣,嫁入他們張家的新娘子。
也是那年,家中傳來噩耗,父兄陣亡,母親沒熬過去,也隨之而去。
一樣的冬天。
也是這麼冷。
大雪。
十九歲的辛紅拭去眼角的淚水,學(xué)著養(yǎng)活自己,照顧九歲的小叔。冰冷的洗衣水浸泡著堆積成山的衣服,刺骨的寒冷道不盡悲苦。靠這種粗活,她賺取到了養(yǎng)家糊口的幾文錢。
她的這雙手,就是那年開始變粗糙的。
“人沒事就好,將來我去了九泉之下,遇見父親和你大哥,也能”
辛紅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
她絮絮叨叨的說了很多,直到最後,再也沒有聲息。臉上還殘留著笑容,仿佛睡著了一般。
旁邊的溫婉哭出了聲音,一些和辛紅關(guān)係比較好的下人也都流出了眼淚。因為年輕時候吃過苦,所以辛紅對身邊的所有人都很好,在張家,她雖然不是主母,但地位卻是最特殊的。
陳洛將手放下,莫名的感覺有些難受。
這是心魔劫。
是他的劫。
如果他不知道這是心魔劫,還能像現(xiàn)在這樣平靜嗎?
他推門走了出去,看著院外的落雪。
這一年,他五十七歲。
站在雪中,他伸出手,手心再次多了一塊黑色的石頭。
打敗叛軍,朝廷穩(wěn)定下來,那些蠢蠢欲動的野心家,在敖夜名字的威懾之下,按捺住了內(nèi)心的欲望。天下承平,皇帝論功行賞。
主帥的敖夜登閣拜相,繼承了老師的位置。
陳洛也是位極人臣,成為了一品大員。
失去了野心家的掣肘,三人重振山河,把那些投降派統(tǒng)統(tǒng)掃地出門,提拔能臣幹吏,帝國的頹勢消失,開始重新煥發(fā)榮光。聲威遠(yuǎn)傳海外,出現(xiàn)在外族蠻夷的耳中。
數(shù)年後,皇帝駕崩。
新皇登基。
丞相府。
曾經(jīng)左丘龍和他們兩人煮茶的院子。
花白胡須的敖夜坐在主座之上,這裏曾經(jīng)是左丘龍的位置,但現(xiàn)在換成了他。陳洛坐在另外一邊,兩人亦如多年前一樣,坐在涼亭當(dāng)中溫著茶,聊著朝中時事。
“有人給我送了一封信。”
敖夜將書信放在桌子上,仿佛昨日的重現(xiàn)。
依舊是選擇。
人生無處不在選擇,每一個選擇都是一段人生。
“攝政?”
陳洛拿起手中的書信看了一眼,書信沒有署名,裏麵寫的內(nèi)容是建言。希望敖夜能夠暫行天子之權(quán),管理國家。避免新君登基以後壓不住那些驕兵悍將,讓帝國再次走向衰敗,讓大家多年的努力功虧一簣。
文字間透露的全部都是對國家的關(guān)心,對天下的考慮,唯有一個目的被隱藏在文字之下。
是權(quán)勢。
熟悉的劫氣浮現(xiàn)。這一次不止是敖夜,陳洛身上也一樣浮現(xiàn)出了劫氣。
權(quán)勢到了這一步,進(jìn)一步便是改天換地。
享受過權(quán)勢的人,沒有幾個人能夠放下。以敖夜現(xiàn)在的聲望,他如果行‘?dāng)z政’職權(quán),朝廷內(nèi)外沒有人會反對,新皇也不行。若是野心再進(jìn)一步,行王莽之實也並不是不可能的。
一邊是權(quán)傾天下,一邊是重歸平凡。
“你準(zhǔn)備怎麼選?”
陳洛目視敖夜,他也想知道,曆經(jīng)幾十年宦海沉浮之後,他是否還能守住本心。
敖夜搖晃茶杯,緩緩將煮好的茶葉倒入杯中。如同昨日的老師一般,將桌子上麵的信箋拿起,丟入火爐,紙上麵的文字伴隨爐火被燒成黑灰,一起燒盡的,還有那權(quán)傾天下的野心。
“是時候退了。”
他站起身來,沒有再看那封信,而是轉(zhuǎn)身迴了裏屋。
伴隨著選擇的確定,敖夜身上的劫氣一下子淡了大半,心魔劫當(dāng)中的能量開始瘋湧一般融入到那顆魔種當(dāng)中。陳洛也是起身,作為副相,他也可以做出和敖夜一樣的選擇,隻是,這劫本來就是他招來的,又豈能看不透。
翌日清晨。
兩位老臣請辭,一時間朝野震蕩。
對於帝國來說,這兩人便像是國之柱石一般,特別是敖夜,昔年平定叛亂染紅的土地,至今還泛著顏色。這兩人若是同時致辭,對於帝國來說,影響是巨大的。
新君挽留數(shù)次,最後同意他們的辭呈。
兩架馬車駛離京城。
敖夜迴了他的故鄉(xiāng),他的日子比陳洛還清苦,致仕之後,僅有一妻一仆一老馬。陳洛這邊也沒有多少人,除去妻子溫婉以外,便隻剩下管家和兩個家丁。
斜陽之下,兩人道別。
馬車駛離。
搖晃的馬車之上,敖夜掀開窗簾,看著遠(yuǎn)去的京城,內(nèi)心有些悵然。
終究還是放下了,放下一身輕。
陳洛也在看,他看向天空,觀察著世間的劫氣。心魔劫乃心中所生,唯道心堅定者方可渡過。修行心魔訣的他也一直在研究心魔劫,心性這個東西虛無縹緲,幾乎很少有人能說明白它是什麼。但它又確確實實存在,並且影響著每一個修行者。
如同史書一般,凡曆史留名者,不管大賢還是大惡,都有著自己的堅持。
他們明白自己要做什麼,並且以此為目標(biāo)踐行著。
修仙者應(yīng)該也是這樣。
天劫會篩選出真正的‘修仙者’,心性唯一,唯仙,方可成仙。
倘若隻是單純的資源積累,上位者早就成仙了,何來‘凡人修仙’。(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