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內窗簾半掩,柔和日光在地板上鋪開一層斑駁光影。聽見聲響,坐在棕皮質沙發上的男人抬頭。
今天沒公務,男人隻穿了件深灰色襯衫,一條細長的純黑領帶繞過領口,係在身前,板正得沒有一絲多餘皺褶。
他俯身,將茶幾上的手機往前推。
梁朔一下就注意到了屏幕上“正在通話中”的字眼,他仍不死心地問,“領導,您找我是有什麼…”事嗎。
“阿朔!”
電話裏傳來梁母的聲音,明顯氣得不輕,“你…你十天半個月不迴家就算了,居然…居然和罪犯的女兒談戀愛!”
梁朔腦中一抽,直接反駁,“什麼叫罪犯的女兒,她又沒摻和那些事,是清白的好姑娘。”
“你…!”
說完後梁朔也想抽自己,簡直越描越黑。他拿起手機,嚴肅道,“媽,你少監視我,這迴竟然還安排小叔來替你傳話?!人家是大領導,忙得很,傳出去像什麼話!”
“梁朔!我不管,你給我迴家一趟!”
“這個月都是我值班,迴不去。”梁朔將指頭移到掛斷鍵上,“還有,我沒和別人談戀愛,別聽風就是雨。”
嘟嘟嘟——電話被梁朔掛了。
室內驟然安靜下來,梁朔輕咳,雙手遞還手機,他滿臉難以言喻,“小叔,我真沒談…”
“不用和我解釋你的隱私。”
男人淡淡,“我隻是路過。”
“您別管我媽。”梁朔薅了一把頭發,“她近幾年迫不及待讓我娶媳婦,所以這手就越伸越長。”
“比起你的隱私…”男人語速不急不緩,“你更應該告訴我,為什麼外人可以這麼快知道警局內部的消息。”
“或者說,緋聞。”
“我…”梁朔心口一沉,宛若被壓了塊又沉又硬的鐵秤砣,他張嘴就發了苦,“我會嚴抓底下人的紀律。沒有下次。”
這事確實是梁母做的欠妥。
梁朔會杵他小叔,不僅因為小叔是手段強硬的雲京一把手、大領導,更因為原本梁家那一大家子對小叔的態度就一般,聽說曾經明裏暗裏的排擠也不少。
他們等小叔得了勢,才一個一個轉變臉色,梁家人到底是怎麼敢去打擾小叔的?
梁朔身為梁家人都臊得慌。
“嗯。”男人起身,“我走了。”
梁朔鬆了一口氣,跟著往外走。
走廊表彰牆邊站著樂嗬嗬的魏振,他扭頭發現兩人,馬上迎了上來,“哎呀,領導怎麼不再多留一會!”
灰襯衣的男人笑了笑,周身的氣場霎時溫和許多,“我是為私事來的。還麻煩魏局把辦公室騰給我,真是打擾了。”
“哪裏的事!”魏振抬起腕表看了眼,“時間也不早了,不如領導賞臉和我們吃頓飯?”
男人笑著,但沒說話。
魏振一掌拍醒杵在旁邊發呆的梁朔,“哈哈哈哈!小梁,說句話啊!”
魏振右側的金屬硬肩章懟得梁朔胸口生疼,他迴神,“這附近有家餐廳,衛生好吃,隱私性也強,我現在去訂包間。”
魏振,“領導,你看…”
男人也看了眼梁朔,他緩聲,“那魏局,這一頓就由我來請。”
那家餐廳離警局不遠,走一小段路就到了。
魏振十分健談,一路上嘴都沒停,梁朔跟著,漫無目的地走神。
路過喬青黛住的酒店時,他還分了會兒心。想起年輕女孩那張塞滿了委屈和倔強的臉,梁朔想,要不待會兒進去看看。
起碼問問喬青黛還折不折騰了,有沒有好好住在這裏。
再走了幾步,梁朔忽然在前麵的長椅上看見了熟悉的身影。
她依舊穿著昨天的裙子,手中拿著紙筆,時不時低頭寫寫畫畫,很專心,也很文靜。
“…”梁朔原是想裝沒看見的,但女孩已經抬起了頭,還明顯發現了他。
隻見女孩飛快把紙攥成一團,無聲盯著他。兩人之間僅有幾步距離,那視線強烈得梁朔沒法逃。
魏振發現了梁朔的異常,他扭頭,“嗯?小梁,那姑娘是不是…”
“魏局。”梁朔一個頭兩個大,“你怎麼也來開我的玩笑。”
魏振到了對小輩婚姻大事感興趣的年紀,他笑道,“你難不成要說不認識她?人家還在看你呢。不過去打個招唿?”
梁朔怎麼可能拋下兩位領導跑過去和別人聊天,“我…”
一直沒出聲的男人說,“去吧。”
他一說話,青黛的視線就移到了他臉上。
“叮——攻略對象梁秉恩已出現。”
灰襯衣的男人似乎比梁朔警官還高點,他眼神淡然,距離感十足。右眼下有顆小痣,點在這張清冷矜貴的臉上不突兀,反而有種若隱若現的蘇感和莫名的吸引力。
青黛好歹在喬家這種勢利眼家庭生活了十幾年,看人的本事自然不會太差。
這男人非富即貴,還一定有權。
否則也不會需要梁朔作陪了。
她捏緊手中的招聘信息,裏頭門檻不高的,除了不穩定的兼職,就是工資極低的崗位。
她還在喬家時,喬氏集團裏就有不少靠關係塞進去的草包。
人脈太重要了。
要是能認識這個男人…
青黛指尖緊了緊。
還是算了。招惹這種不簡單的人,一步踏錯就步步錯。畢竟“費盡心機”,也是一件累人的活。
上一次把過好日子的希望寄托在喬家身上,結果轉瞬成了泡沫。外人一點都靠不住。
她複又低頭,裝作沒看見幾人。
小叔發了話,梁朔上前,壓低聲,“那個…”
青黛起身,她垂著眼,明顯沒了第一天的鋒芒,像是認清了現實般,她聲音更微弱,“你的錢,我會還你的。”
“我…我不會鬧了。”
說完,她小步跑向酒店。
“哎——”
喬青黛變乖了,梁朔心裏卻不對味。他低頭,目光落在長椅上的那團紙上。
他鬼使神差地展開,發現裏麵劃得密密麻麻,一條一條劃去了不合適的崗位,又小心翼翼地圈出了一些可行的崗位。
他…他昨天對喬青黛是不是真的太兇了?
突遭大難,人家在第二天就能打起精神找出路,已經很堅強了。
他又不能苛求誰都鐵石心腸。
梁朔折好,塞進了自己口袋。
他耷著臉,“走吧,去吃飯。”
魏振拉著梁朔往前走,梁秉恩稍慢他們一步,忽然,他若有所感,駐足迴頭。
酒店玻璃門後,赫然站著那個墨綠長裙的年輕姑娘,她神色沉沉,正盯著幾人的背影出神。
被當場抓包,她有一瞬慌亂,極快又恢複平靜,反而朝梁秉恩輕挑了一下眉梢。
梁秉恩有種直覺。
她會把梁朔耍得團團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