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不對，這樣是不對的……”


    “留下來，隻要將其留下來，一切問題都能解決……”


    知瑜禪師的眼中欲望不斷翻滾，但又有一絲絲的清明在掙紮。


    隻是他在掙紮，在不斷膨脹的欲望麵前，又顯得無比脆弱。


    缽盂之中的經文再次浮現出淡淡的金光，光輝柔和，若有若無的梵音再次想要護持知瑜禪師勘破欲望。


    可就在金光升騰的瞬間，神像之中的銅錢突然顫抖了一下，滾滾紅塵欲念從中流淌而出，鎮壓佛光，腐化經文，好似天魔披上袈裟，雖遍灑佛光，勢如金陽普照，映的知瑜禪師麵目神聖，可那逐漸變得濃稠、沉重仿佛水銀的金色光輝，卻如病毒一般，一點點的扭曲知瑜禪師的本質。


    還認為前輩護持的知瑜禪師雙手合十默默念動經文，卻一點也沒有發現自己頌念的經文正從原本的清淨、祥和、安寧化作貪婪、嗔怒和墮落。


    並且，這些日子裏，諸多在財仙神像前叩拜的欲望也是浮現出來。


    做大小生意的商販，帶著或多或少的貪婪，向著神像叩拜，祈求財源滾滾。


    家庭貧困的百姓，帶著或多或少的奢望，向著神像叩拜，祈求家庭和睦，飛黃騰達。


    耕讀傳家的門戶，則是向神像祈求多子多福，成才成官員。


    一幕幕光怪陸離的景象紛至遝來，其中蘊含的人生百態則是被金海同化，而後化作浪潮，充斥在知瑜禪師的心頭，讓他分不清究竟是旁觀一切，還是他覺醒了前塵往事。


    直觀看到這一切的楚泰心中暗暗驚歎，感慨這銅錢能力之強。


    這金海之中的欲望，看上去似乎是通過眾生叩拜的欲望施加的影響，實際上那些東西同樣是一場場交易。


    這些交易都是在法光寺內進行，知瑜禪師就是此地的維護者和掌權者，本身就和此地的一切撇不開關係，因此每一場交易，知瑜禪師雖然不在場，可他都受到了些微的影響。


    說的明白一些，每一場交易，知瑜禪師都獲益了，也都和銅錢進行了一次他自己都不知道的交易。


    而現在，那銅錢便是借助這些交易留下來的痕跡，將那些欲望投射到知瑜禪師的心中。


    最妙的是，那黑石缽盂，本身也是在一場法光寺內的交易中落入李家之手，在送到知瑜禪師麵前。


    一切都和那銅錢有關係，雖然都不大，可疊加在一起，已經侵占了知瑜禪師大約十分之一的氣數和命格，法力和根基。


    從這一點上來講，那種種景象，說是知瑜禪師的前身也沒有太大問題。


    ‘若是能夠將這些魚龍混雜，混亂不堪的記憶梳理清楚，將其中的欲望和情感分化重組，這和尚便等同於在不知不覺間經曆千百世輪迴，平白積累無數念力。可他若是不能將這些混亂的意念欲望梳理，那這些東西就猶如一個巨大的磨盤，會不斷消磨、輾壓、粉碎他本來的意誌和記憶，讓他徹底沉淪在欲望之中。’


    楚泰看著在金海之中掙紮的知瑜禪師，總結道：‘最奇妙的是，這也是一場交易……’


    話語間，楚泰順著“緣”看向了另外一個房間，其中正坐著一位氣數、命格、法力、根基全部被置換的老和尚，他正默默念叨著財仙的經文，默默祈禱著知瑜禪師快些死去，他好繼承主持的位置。


    ‘從第一次交易開始，這家夥就泥足深陷，逃脫不開。真不曉得這家夥發現自己一切早就是別人的東西時，會是一副什麼表情。或許他並不在意法光寺是誰的？隻要不是知瑜禪師的就可以？’


    楚泰有些好奇那和尚的想法，默默觀察一會兒後，又是看向知瑜禪師的變化，此時他的氣數和命格，法力和根基又被侵蝕了十分之一左右，兩成的消散，讓其也發看不清真假。


    楚泰則是透過其中的變化，看清楚了銅錢更多的手段。


    ‘看來這衍生出銅錢汙垢力量的主人是將對方在自己力量影響下的進步視作是曆練，按照他的邏輯，受影響者能夠進步，是因為他提供了更高的平臺，更好的修行環境，更多的磨礪，因此受影響者進步也有他一部分功勞，力量應該分給他一部分。’


    ‘有趣的是當受影響者的力量被進一步幹擾和影響，導致出現錯誤的時候，一切懲罰都是受影響者自己承受，先前劃分利益的銅錢不負有任何責任，反倒是作為受影響者的知瑜禪師需要賠付一部分的修為作為補償。’


    ‘最妙的是，在這個過程當中銅錢和其上的汙垢既是施加影響者，也是接受賠付方，更是作出獎勵和懲罰的管理方，這等奇妙的思路竟然能夠化作道果的一部分，當真是讓人想不到……’


    楚泰的感慨的時候，知瑜禪師麵對的問題也是越來越嚴重，他的力量被進一步的侵占，隻能不斷誦念經文維係自己的理智。


    ‘雖然再觀察一下應該還能看到更多的信息，但這位禪師應該堅持不下去了。’


    楚泰心念一動，一點佛光飛出，順著知瑜禪師誦念經文的節奏，融入他的眉心。


    剎那間，一縷微弱的慧光從知瑜禪師的眉心浮現，同佛光相合，化作一片金光寶焰，而後又有朵朵業火紅蓮在其中綻放，一片片豔紅的煉化花瓣上是紅中帶黑的奇特業火，順著四周的欲望向外擴散。


    黑石缽盂之上佛光轉動，試圖攔下業火焚燒，但二者才接觸，便瞬間金光消融，佛光暗淡，而法光寺內供奉的財仙神像表麵環繞的願力也是化作光焰寶輪，讓四周無數人驚恐不已，卻又感到了莫名的加持，紛紛叩拜。


    新的願力和雜念落入其中，順著聯係試圖再次影響知瑜禪師。


    可這一次，禪師雙手合十，默默誦念經文，冥冥之中他似乎感受到了一口巨大的古鍾，古鍾之下端坐著一尊非常虛幻的佛陀，那佛陀佛光同樣虛幻，卻蘊含無邊慈悲禪意，橫跨過去、現在、未來。


    知瑜禪師雙手合十，高聲道：“南無阿彌陀佛！”


    伴隨著佛號聲響起，四周萬千佛光交錯，祥和莊嚴，帶起陣陣清遠高昂的梵音妙韻，壓得銅錢汙垢之力不斷消散。


    同時，在那重重梵音之中，一聲非常微弱的鍾聲響起，而後財仙神像之中，銅錢表麵上的汙垢便是一震，緊接著縷縷業火環繞其上，開始燃燒。


    感受到威脅的汙垢自然想要反抗，絲絲縷縷的奇特的氣息向外擴散，所有得到其好處的人都是感受到一陣扭曲的力量落在自己身上。


    “這是怎麼迴事？”


    諸多交易來陰德和靈光的和尚在先前財仙神像出現變化的時候就是覺得不對，暗中躲到了一起商討，此時隻覺得自己的腦子似乎被燒紅的烙鐵插入攪動，劇痛難忍不說，還有一種被焚燒的痛苦。


    而那房間之中，渴望知瑜禪師死去的和尚更是整個人燃燒起來。


    隻是其身上燃燒的火焰奇特，隻燒他一個人，並未成燒到其他事物上的痕跡。


    加上先前神像顯靈，眾人不是前去觀摩，就是腦袋疼的厲害，任憑這和尚如何掙紮，也沒有任何人前往。


    這和尚痛苦的隻能再次向財仙祈求，可他這邊願力一起，也是立刻受到銅錢影響，汙垢損失將其徹底吞了，為自己再延續兩三個剎那的存在的時間。


    “打開玉鎖出樊籠，出離金海悟真空。當真是好一場虛空大夢，多謝前輩搭救。”


    知瑜禪師雙手合十，對著楚泰的方向拜了又拜。


    “你能勘破貪念，走出欲海，是你自身的本事。若你甘願沉淪，我便是有通天徹地的大神通，大法力也無力將你拉扯出來。更何況那佛光的主人也不是我。”


    楚泰緩緩走出，看向知瑜禪師簡單介紹了一下自己的身份，並表示那點佛光是有人事先準備好，感謝的話，感謝那人便是，無需和他說謝謝。


    知瑜禪師一開始見到楚泰的修為，還覺得詫異，有些好奇楚泰如何能夠解決自己的問題。


    聽完解釋，知瑜禪師雙手合十，感慨道：“那前輩雖是有心救治，可真正動手救下貧僧的實則是山人，自然也要感謝一二，隻是……”


    話說到一半，禪師看向自己師弟所在的方向，先前的變化他也是能夠隱約感受到，知曉自家師弟已經化作了灰燼，他歎息一聲。


    “貪嗔癡不斷，心中欲望不消，我那師弟自以為找到了捷徑，卻不曉得那也可能是陷阱，可悲，可歎啊……”


    楚泰聞言，搖頭道：“你師弟雖心中雜念難消，但此等結果卻也不是他一人的問題，那隱匿在神像背後的黑手才是問題的核心。”


    說著，楚泰好似無意的詢問一句。


    “敢問禪師可知曉那財仙神像到底是何來曆？為何會帶來如此麻煩的惡果，惑亂人心不說，還在盜取眾生氣數命格。”


    知瑜禪師沉默了一會兒，道：“此事我也不清楚，隻曉得是朝廷上傳下來的命令，似乎是要借助這位清離財仙進一步的擴張財富、商業、交易等等道途，進一步擴張相關的道則法理。”


    說到這裏，知瑜禪師補充了一句：“我也曾聽說，那位清離財仙是想要借助這次機會突破三品境界，具體是真是假，就不得而知。”


    “突破三品？”


    楚泰這次是真的被驚到了，他看向知瑜禪師有些不敢相信，道：“我記得這位財仙得證四品還沒有百年時間吧，這麼快就能嚐試突破三品了？根基穩固……”


    說到一半，楚泰想到了什麼，知瑜禪師開口道：“看樣子，山人已經明白了，朝廷那邊在這個時候傳播他的信仰，讓我等供奉他的神像，就是為了幫助他收攏香火願力，順帶擴張對應的理念，方便他後續突破三品境界。不過，這位前輩顯然是被陰了一把……”


    “你的意思是，眼前這些變化，並不是這位清離財仙的道果影響？”


    楚泰雖然看出了那銅錢汙垢和銅錢並非一人道果，是有人在算計清離財仙楊文景，可這是他借助東皇鍾的庇護，以及【雲中君】的力量探索出來的痕跡，推算出來的結果。


    眼前的禪師是依靠什麼得出這樣的結論？


    知瑜禪師解釋道：“這位清離財仙曾經來過法光寺，他當時並沒有給我等寺廟布施，卻指點我等賺錢之道和幾門生存之道。並以此為代價，希望我等能夠庇護四周的山民和白雲觀一脈，同時要求我等立下誓言，隻要見到活不下去的人，都要施以一粥一飯，並傳授他們一些生存之道。”


    “雖然這些事情我們一直有在做，但具體的實行情況，還是要看當年的收成和寺廟內的積蓄。而在見到這位財仙之前，我法光寺遠不如現在金碧輝煌，還是用了他的法子，才有了如今鼎盛的香火。也是因為和他的約定，才有了諸多好的名聲。”


    “若是按照禪師所言，一直有做，那麼財仙所作所為雖是善事，但應該稱不上法光寺的名聲是因為和他的約定得來的。”


    楚泰的話語，讓禪師笑了笑：“過往，我或許會這麼告訴自己，可今時今日卻不一樣。”


    向外走了兩步，知瑜禪師看著金碧輝煌的寺廟，道：“我尚且有看不穿的欲望，更何況是寺廟之中的其他弟子，他們不會為了幾兩銀錢而克扣，不會故意拖延，再或者是收取迴扣？”


    “哪怕有著過去的約定，有著我的命令，他們在欲望放大之後，在找到神像影響的借口之後，一樣做出了相反的事情，我又如何能夠說出，在沒有約定的情況下，我們能夠堅持原本的想法？”


    話語間，禪師身上浮現出微弱的佛光，眉心同樣有慧光轉動，他笑道：“說到底，行善這種事情唯有發自內心才能長久，否則也隻能是借助外力監督才可以。因此，我當初就不應該將神像迎進來，發現問題之後也不應該是想著去壓製，而應該將其視作是一種磨礪才對。”


    說著，知瑜禪師雙手結印，低聲念叨：“願以此功德，莊嚴佛淨土……若有見聞者，悉發菩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