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留在溫修遠記憶中的何子慶，大概還是四五十歲時的模樣。


    印象中，何子慶總是冷著一張臉，對誰說話都是硬邦邦的，沒有半點溫度和客套。


    那個時候，也就是二十來歲的溫修遠很怕何子慶。


    又怕，又崇拜。


    怕，是因為何子慶的嚴厲。


    其他方麵，何子慶不管。


    但是在研究方麵，哪怕溫修遠犯了一點微不足道的錯誤，都會被何子慶罵得狗血淋頭。


    那可真是什麼難聽罵什麼。


    久而久之，何子慶便將罵溫修遠的話，當成了對他的稱唿。


    豬腦子。


    沒錯。


    何子慶在很長一段時間裏，都管溫修遠叫豬腦子。


    很難想象，在未來會被稱為狐貍的溫修遠，曾經還有過這樣別致的“昵稱”。


    剛開始的時候，溫修遠自然是不樂意的。


    沒有人喜歡被罵。


    尤其是，幾乎每天都會被罵。


    哪怕溫修遠從小就比同齡的孩子要成熟一點，心性也更加堅韌，可畢竟，那個時候的他，也算是年輕。


    誰年輕的時候，沒氣盛過？


    終於，溫修遠在一聲聲“豬腦子”中，爆發了。


    溫修遠表達自己不滿的方式，就是當眾頂撞了何子慶。


    他就是要當著所有人的麵，來宣泄這口惡氣。


    而讓他沒想到的是，何子慶在被頂撞之後，並沒有氣急敗壞的訓斥他。


    何子慶隻是說，你可以離開了。


    以後，不用再來我的實驗室了。


    溫修遠自然拂袖而去。


    當時的他，覺得自己已經學得差不多了。


    沒有必要再繼續受氣了。


    那次之後，何子慶也沒有通過自己的人脈和地位去刁難溫修遠。


    兩人幾乎沒有任何交集。


    可漸漸的，溫修遠在研究方麵，遇到了瓶頸。


    研究中出現了一個問題，他就算是絞盡了腦汁，也弄不明白。


    他找了很多人陪他一起解決問題，可最終的結果，卻並不能令人滿意。


    這個瓶頸，持續了將近兩年。


    這兩年，溫修遠在研究方麵沒有任何成長，反而被解決不了的問題困擾到整個人快崩潰了。


    終於，他受不了了。


    他知道，這樣下去，自己會瘋。


    他終於鼓起勇氣，重新去了那間他本以為再也不會去的實驗室，找到了何子慶。


    何子慶看到了他，沒有任何表示。


    還是像以前一樣，態度冷漠，說話冰冷。


    溫修遠硬著頭皮，不太走心的跟何子慶賠了個不是，便直接將自己的問題拋出來。


    他其實沒抱太大的希望。


    他自知當著那麼多人的麵下了何子慶的麵子，現在人家好不容易逮到機會了，讓他當眾跪下來磕頭認錯，都算是好的。


    畢竟隻要認錯就能解決問題。


    他最擔心的，是何子慶壓根不搭理他。


    然而，這次的結果，卻給了溫修遠深深的震撼。


    何子慶什麼都沒說，而是將溫修遠的問題捋順之後，給了他答案。


    就是這麼簡單。


    好像之前的不愉快完全沒發生過似的。


    “豬腦子。”


    何子慶解答完了溫修遠的疑惑，便再次用曾經的語氣，對他說道：“你知道，兩年的時間，對於一個研究者意味著什麼嗎？”


    溫修遠沒吭聲。


    何子慶輕歎道：“尤其是，二十多歲時的兩年。”


    溫修遠好像明白了何子慶的意思。


    但是何子慶卻並沒有給溫修遠解釋的機會。


    這些話，他似乎已經憋了兩年。


    “那次，你當眾頂撞我，說實話，我並不生氣。”


    “我以為，你是覺得自己有本事了，不需要我來教導你了。”


    “既然如此，也好！你能將我的本事學到自己的身上，是好事。”


    “你還年輕，你會通過學到的知識，延伸出更高的成果。”


    “所以我當時還挺期待，幾年後，你會不會研究出讓我驚喜的成果。”


    “可現在，你讓我很失望。”


    何子慶的眼中，充滿著毫不掩飾的輕蔑：“為了置一口氣，你活生生的浪費了自己兩年的光陰。”


    溫修遠的身體僵住了。


    他知道，此時何子慶真正在意的是什麼。


    “如果你在遇到問題的時候，第一時間就來找我，我也會幫你解答。”


    “那是因為，對於一個研究者來說，沒有什麼比研究成果更加重要。”


    “你居然到現在都沒想明白這麼簡單的道理。”


    “我沒叫錯你，你還真是個豬腦子。”


    溫修遠人傻了。


    在這一刻，他徹底明白，自己有多蠢了。


    是啊！


    那可是兩年的時間啊！


    自己，究竟在倔強什麼？


    “對、對不起……老師。”


    “我不是你的老師。”


    何子慶打斷了溫修遠的道歉：“我教給你知識，隻是為了延續我的研究之路，僅此而已。”


    “以後在研究上，有什麼問題，你也可以來找我，我還會給你解答。”


    “除此之外，我們沒有任何關係。”


    “與其搞這些迷途知返的戲碼，不如想想，怎麼把你浪費的這兩年時間追迴來。”


    何子慶不耐煩的擺手：“迴吧。”


    自那之後，溫修遠對何子慶，除了怕之外，又多了一種態度。


    敬。


    何子慶，是個最純粹的研究者。


    至於何子慶燒了研究院資料那件事情……


    可以說，溫修遠是最理解他的。


    別看當時寧凡詢問溫修遠的時候，他的態度好像很憤怒。


    實際上，那些都是演給別人看的。


    他現在是首席研究員。


    他不能表明自己真正的立場。


    哪怕對那個時候的寧凡，他也不能說真話。


    因為，寧凡那時才剛到f70區。


    溫修遠不敢保證，他會變成什麼樣子。


    一旦他承認研究院的方向是錯誤的，那麼整個研究院都會陷入動蕩。


    這會影響到自己和夏清的地位。


    鐵三角，掰不開。


    他們三個人，早就成為了共同利益體。


    這也是何子慶為什麼會說，溫修遠早就已經不是個純粹的學者了。


    此時，溫修遠再也不需要有任何顧忌了。


    他終於可以真正的表明自己內心對何子慶的尊敬了。


    可是……


    何子慶卻已經變成了這般模樣。


    撲通。


    “老師，是我……”


    溫修遠直接跪在地上，淚流滿麵：“豬腦子。”


    何子慶也看清了溫修遠。


    隻是有些模糊。


    他現在的這雙眼睛，已經不太好使了。


    “咳咳咳……”


    何子慶猛烈的咳嗽了幾聲。


    血沫，從嘴裏噴出來了。


    “豬腦子啊……”


    “活得……”


    “人模狗樣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