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瑾修仰躺在棺材裏，雙眼無神地看著黑漆漆的棺木頂。


    那天夜裏墳前的那些對話顛覆了他過往所有認(rèn)知，棠寧的詰問，宋老夫人的歹毒，宋鴻和陸皇後的貪婪，還有那些他從不曾知曉的過去都讓他如遭雷擊。


    等隱約聽到蕭厭他們離開之後，身下的棺材被人抬了起來，搖搖晃晃不知要去往何處。


    他當(dāng)時瘋狂拿頭撞擊棺木，喉間嗚咽著想要出聲，可直到棺材再次落地也沒人搭理過他。


    宋瑾修被繩索綁著困在棺材裏，周圍空間逼仄漆黑，那方寸大小的天地仿佛成了他的一切。


    他看不見外麵日升日落，不知道今夕何夕，那黑暗一點(diǎn)點(diǎn)吞噬著他的理智，直到渾渾噩噩時，外間傳來宋老夫人他們的慘叫，一聲比一聲淒厲，苦苦哀求隻求一死，卻換來更為尖銳的哀嚎。


    棺木一旁被掀開巴掌大的地方，宋瑾修側(cè)頭就能看到被綁在架子上的幾人，他親眼看著利刃劃過他們白花花的大腿，鮮血飆濺出來，薄薄的肉片落地，而往日殷貴矜持的幾人拚命慘叫。


    宋瑾修白著臉，就見人撿起落在地上的血肉，黑色皂靴朝著棺木走來，下一瞬濃鬱血腥混著溫?zé)嵴吵淼难�肉被丟了進(jìn)來。


    “嘔——”


    宋瑾修嘴裏堵著東西，卻依舊吐了起來，他拚命甩著頭將臉上的東西弄下去，那鮮血卻依舊留在了臉上，順著鼻翼流淌進(jìn)嘴邊。


    喉間反反複複吞咽著，他幾乎窒息，可外間人卻隻是“砰”地一聲，扣上了被打開的地方。


    眼前重歸黑暗，外麵宋老夫人和陸皇後他們的慘叫也沒了，周圍安靜的好像隻能聽到自己的心跳和唿吸，還有那濃鬱的驅(qū)之不散的血腥和酸臭。


    他渾身冰冷的躺在那裏，絕望的以為自己一腳踏進(jìn)了地獄。


    可他從沒想過，真正的地獄遠(yuǎn)比這還要?dú)埧帷?br />

    宋瑾修被困在棺材裏，沒人給他食物和水，隻有每天日複一日看著宋家人被一點(diǎn)點(diǎn)生剮。


    側(cè)邊那方寸大小的地方每天都會被人打開，也有新鮮血肉被投擲進(jìn)來。


    宋瑾修從最初的避之不及，嘔吐恐懼，恨不得將其遠(yuǎn)遠(yuǎn)扔開，到後來幾日未曾進(jìn)食時，開始不自覺地看著那些東西。


    順著嘴邊流進(jìn)的血被他下意識吞咽，他拚命想要抗拒身體饑餓到了極致，那些血肉散發(fā)的“香甜”。


    再後來，嘴裏堵著的東西被人扯掉，連續(xù)幾日水米未進(jìn)，宋瑾修的喉嚨幹的喊不出來聲音。


    他滿是麻木地聽著外麵奄奄一息的慘叫，臉上全是失了血?dú)獾纳n白，他愣愣看著如前幾日一樣被扔進(jìn)來的東西，所有的意誌和抵抗，都在那血肉碰觸到嘴邊滑落進(jìn)去後那一瞬間的滿足下崩塌。


    宋瑾修張開了嘴，一邊瘋狂吞咽，一邊淚流滿麵。


    理智和欲望撕扯，他一邊嘔吐一邊重新往下咽下去，他覺得他已經(jīng)瘋了，他就是個瘋子……


    “砰——”


    棺材頂蓋被人掀開，突如其來湧入的光線讓宋瑾修下意識地閉著眼，他嘴邊還掛著半截血肉，眼淚鼻涕混作一團(tuán)。


    當(dāng)撐過最初難耐的刺眼，模糊看見居高臨下站在棺木旁的蕭厭時。


    宋瑾修整個人頃刻間崩潰，他猛地扭頭吐了起來，哪怕身子被繩索綁著依舊蜷成了一團(tuán)。


    他吐的昏天黑地，抬眼時滿臉是淚。


    “你殺了我……”


    “你殺了我！”


    蕭厭就那麼看著他，見他痛哭流涕，驚恐狼狽，他垂眸時神色泛著沉。


    “當(dāng)年棠寧被困在那方寸之地時，也曾如你這般哭求一死，她親眼看到她母親死在麵前，想要解脫不能，隻能一次又一次地陷入絕望。”


    宋瑾修怒視他時嘶聲大喊：“我不知道二嬸的事情，我也不知道祖母苛待棠寧，我當(dāng)時什麼都不知道……”


    蕭厭冷然：“是不知道，還是知道了也不想去管？”


    “宋瑾修，你年少就能入朝，絕境亦能博得生路，你這麼聰明，當(dāng)年是真的沒有察覺到棠寧身上變故，不知道你祖母他們所為，還是你早有察覺卻下意識避開真相。”


    他聲音不高，卻如鍾鼓炸響在宋瑾修耳邊。


    “你自私的知道真相難堪，一旦揭穿可能會毀了宋家，冷漠的覺得不過是犧牲一個可有可無的堂妹，就能保全宋國公府一如之前的富貴榮華。”


    “你察覺到不對卻一直在自欺欺人，明知道真相就在眼前，卻寧肯假裝不知，隻以年少為借口粉飾太平，來保全你所希冀的安寧……”


    “我沒有！我不是！！”


    宋瑾修耳中嗡嗡作響，如同被撕開了所有偽裝，鮮血淋漓地嘶聲喊叫，可對上蕭厭的眼睛時他卻是下意識的避了開來。


    當(dāng)年二叔二嬸的棺木被送迴之後，本該停靈前堂讓人入府拜祭，可府中卻將棺木放在祠堂，讓人嚴(yán)加看守不允任何人靠近，他是曾有過懷疑的。


    後來二嬸他們匆匆下葬，府裏打殺了一大批下人，棠寧昏迷不醒地被帶去了別院，然後就“一病不起”，連二嬸他們下葬時候都未曾出現(xiàn)。


    直到月餘後他前往探望時，原本靈動的小姑娘眼神麻木，四肢僵直，像是被去除了靈魂的軀殼，連說話都帶著蒼白死氣。


    他記得，棠寧曾經(jīng)死死抓著他的衣角不肯放手，曾滿是乞求地叫他“阿兄”。


    他分明是看到了她衣袖滑落時手臂上的淤青，看到她眼裏不敢落下的淚水，還有那些奴仆稍稍靠近就簌簌發(fā)抖的驚恐。


    但是他一句都沒有問過。


    所有的狡辯之詞都堵在了喉嚨裏，宋瑾修頭一次這般清楚明白的直麵自己的自私和冷漠，本就蒼白的臉上連半點(diǎn)血色都不剩。


    蕭厭神色淡漫冷清。


    “往日你總站在高處，覺得棠寧的委屈不值一提，你總覺得她心狠，一次又一次的說她不該對宋家趕盡殺絕。”


    “她隻想跟你們撇清幹係，你卻處處糾纏，總以兄長的身份一邊說著你知錯了，一邊卻又抓著她不放。”


    “好似你一句錯了，她就該放下所有怨憎，委曲求全與你安好，如今就叫你自己也體會一迴，什麼叫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