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鎖巷火海散去,無數黑燼在空中飄零。
謝玄衣殺了鐵蜂,並且搜刮了此人破碎的魂海。
“鳩王爺……池五……熔蟬……熾翎令……”
謝玄衣默默消化著鐵蜂魂海裏的記憶碎片。
這個執掌殘缺道則的半步妖尊,與自己先前在塔樓斬殺的那頭大妖“熔蟬”一樣,均是鳩王爺麾下影衛。
每一位熾翎城妖修。
都被熾翎令控製著“妖心”。
“鳩王爺還在古戰場幻夢之中,追殺人族陰神!
謝玄衣微微皺眉。
鐵蜂與池五的對話,隻進行到一半就結束了。
按目前情況推測。
鳩王爺很快就會降臨這座古國。
一位陰神巔峰!
這種級別的戰力,一旦踏入此界,對所有人而言都是一場災難……
毫無疑問,鳩王爺一旦駕臨,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追殺自己。
此次熾翎城,所帶的死士,影衛。
十三位洞天,兩位半步陰神!
這些人,全都是在死在了自己手上!
人族與妖族之間的仇恨不共戴天,在這般仇恨之下,敖嬰的事情,都可以暫且擱置了。畢竟同處一座秘境,如果不出意外,龍女最終也逃不出熾翎城手掌心。
“諸位,趕緊離開鐵鎖巷。”
謝玄衣迴過身,平靜道:“有多遠逃多遠!
很顯然。
鳩王爺一旦來到古國,抵臨的第一處地點。
就是這裏!
鐵蜂臨死之前一定以熾翎令傳出了訊號……自己沒有完全凝聚“滅之道則”,除非對方像熔蟬那樣,毫無防備,否則很難做到瞬殺“半步陰神”。
那些離魅,圍在珊蠻身旁。
他們沒有離去,而是等待著珊蠻開口。
大月國早就覆滅。
他們記憶中的“國”,在千年前就支離破碎。
至於“家”。
鐵鎖巷,才是他們的家。
珊蠻,給了每一個離魅指引……她是所有人的“新生父母”。
“木牛,帶著大家離開鐵鎖巷!
老人微微垂眸,輕聲說道:“大月國還有一座‘歸處’……我對你說過的,帶著大家去那裏!
“是!”
木牛連忙應下。
他抱著空蕩蕩的三枚黑匣,神色複雜地望著謝玄衣,這雙眼中一半是感激,一半是擔憂。
謝玄衣對他點了點頭。
“青鯉,你先留下!
眾人紛紛散去,正當小啞女也準備離去之際。
珊蠻伸出手,輕輕拽住了青鯉。
本就依依不舍,不想離去的小姑娘,一下子眉眼都有了活力,她眨了眨眼,不太明白原因,但還是乖乖聽話,站在了輪椅一旁。
“年輕人,你接下來準備怎麼辦?”
因為不死泉那一縷水汽的緣故,老人的傷勢好了許多,她原本胸膛深可見骨的豁口,已經開始愈合。
青鯉推著老人的輪椅,往前走了數步,來到謝玄衣身前。
“我本就被大月鐵騎追殺,再多一個也無妨。”
謝玄衣無奈笑了笑,道:“接下來,我準備逃入‘主城’。”
珊蠻仰起頭來。
她注視著這個麵容稚嫩,眼蘊眾生的少年。
她本以為,自己看透了這個小家夥。
現在來看,她看不透,差得遠。
“這是我答應你的‘護身符’!
老者攤開手掌。
在她掌心,一枚漆黑石符靜靜躺在其中,散發著一股悠遠的幽暗之力。
她注視著少年雙眼,一字一句問道:“你現在是否下定決心……要去主城,取那枚‘神明果’?”
謝玄衣淡然一笑:“從未變過!
“這枚石符,還差最後一步……你隨我來。”
老者輕輕一歎。
青鯉推著珊蠻輪椅,走得很是費力,忽而一陣輕鬆。
謝玄衣接了過去,他兩枚手掌輕輕抵在椅後:“您呢,不準備逃嗎?”
原先熱鬧的鐵鎖巷,已被大火焚滅,這些離魅開始逃命……木牛正在帶著這群人一同奔向遠方,或許在鳩王爺來臨之前,萬夫長攜帶的鐵騎就會抵達此處,鐵騎洪流會將這片本就殘破的老街,再度毀滅一次。
“逃?”
老者笑了笑:“這個國就這麼大,往哪裏逃?更何況,都是死過一次的人了,哪裏在乎死上第二迴?”
“……”
謝玄衣隻能沉默。
也是。
若是先前他未趕到,此刻的老人,應該已經死去。
木屋前。
珊蠻叫停了青鯉,她讓小啞女在門外稍等片刻。
謝玄衣有些擔憂。
雖然他斬殺鐵蜂,並沒有花費太久時間……
但地鳴聲音已經接近。
要不了多久。
萬夫長應該便會抵達此地。
“放心!
老人一眼就看出了謝玄衣的顧慮,她微笑說道:“耽誤不了多久,我保證伱們會安全離開這裏。”
雖是這麼說。
但謝玄衣還是覺察到了異樣。
他隨珊蠻一同踏入此屋,木屋門合上的那一刻,一座小型陣紋也隨之點燃……
“前輩?”
謝玄衣挑了挑眉。
他認得出來,這是隔絕聲音的陣紋。
這是為了防止談話聲音被外麵的青鯉聽見?
“有些事情,暫時還不好讓她知道。”
老者神色複雜,緩緩道:“……我沒想好該怎麼對她說!
“你知道,為何讓木牛帶著其他人離開,唯獨讓青鯉留下來?”
麵對這個問題,謝玄衣搖了搖頭。
他其實並不明白,珊蠻這麼安排有何用意。
“青鯉不是離魅!
隻一句話。
便讓謝玄衣怔住。
老者注視著眼前少年,以平定的口吻,緩慢的語速,重新說了一遍。
“青鯉,不是離魅!
“……”
謝玄衣陷入長久的沉默之中。
迴想初次見麵。
這個小啞女雖然對自己有所“冒犯”,但他卻並沒有因此動怒。
以自己的性格。
換了他人。
多少……要挨上一劍。
後來,他與青鯉相處時間越長,心底便對這個小姑娘越是“喜歡”,這種“喜歡”是發自心湖的感受。
與青鯉相處,他感到內心平靜。
須知。
謝玄衣的心湖,可與那些大褚天驕,不是一個概念。
他上一世見過無數風景。
隻差一步。
就可登頂絕巔。
如青鯉相處,就像是踏入了一座頂級的洞天福地之中修行,心神安寧,事半功倍。
過了許久,謝玄衣才緩緩開口,聲音沙啞問道:“若她不是離魅,又是什麼?”
“好問題!
老者坐在輪椅上,神色有些感慨唏噓。
她默默捏著石符,自嘲笑道:“這一百餘年,我也常常問我自己……她是什麼?”
“?”
謝玄衣再次怔住。
他記得,珊蠻說自己活了一百二十一歲。
可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還記得麼,我曾對你說……我遇到一個人,那個人賦予了我生命,給了我漫長的一生!
老者陷入迴憶,輕輕呢喃道:“當年大月國破滅,數百萬生靈都被祭煉。按理來說,本不該有‘離魅’這種東西存在……但正因‘它’的出現,遊蕩在古國之中的殘魂遊念,擁有了奇跡般的第二次生命!
“你說的‘它’是……青鯉?”
謝玄衣瞳孔收縮。
“喏。”
珊蠻並沒有直接迴答這個問題,而是丟出了一枚玉簡:“看第一卷即可!
她曾以這一屋子的古籍史料,作為誘惑,規勸謝玄衣不要前去大月井……
這些古籍,早被拓入玉簡之中。
謝玄衣接過玉簡,神念浸入其中。
這第一卷,乃是關於伐龍之戰的古史記載……
“朔靈曆一十三年,龍裔大妖垂降國土。”
“為救九百萬蒼生於水火之中,國主‘亓’聚四境之力,舉國伐龍。”
“……”
謝玄衣默默看完,心神久久不能平靜。
他曾親自見識過了那波瀾壯闊,猶如夢幻的古戰場畫麵。
無數鐵騎,伐龍而戰!
這場古戰的大概緣由,謝玄衣心中早已了然。
玉簡中的記載,與他想象中相差無幾,隻不過曆史縫隙中的許多細節,得到了填補。
“這頭龍裔大尊要渡‘真龍劫’,將大月國當做飼料。”
合卷之後,謝玄衣困惑開口:“因此,亓帝怒而反抗……舉境討伐,將這頭‘偽龍’斬殺……這段古史有什麼問題嗎?”
“這段古史……”
老人並沒有直接迴答謝玄衣的問題,而是悠悠開口:“是由我的父親親自記載,那時我還年幼,整個大月國都在這場戰爭中被磨滅。最終那條‘惡龍’沒有取得勝利,真龍劫渡劫失敗,它身死道消……某種意義上來說,伐龍之戰,算是成功了!
“等等。”
謝玄衣忽然意識到了問題所在:“如果當初那一戰,鐵騎獲勝,真龍渡劫失敗……為何大月國最終還是破滅了?”
“嗬……”
老者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她悲哀說道:“你發現不對了麼?這些死去千年的鐵騎,借陣而生,表麵上來看,它們是在維護古國秩序,可遇到故國子民,卻是一律斬殺無赦……”
是了。
謝玄衣早就覺察到了不對。
木牛也好,青鯉也罷。
躲在鐵鎖巷裏陰暗度日的這些人,拋開離魅身份,一千年前,本就是大月國的一份子,可他們卻不敢被鐵騎發現,生怕下一剎就被處死!
這些鐵騎……到底在維護什麼?
是因為這些子民的怨念太大?
可是。
這些子民,又是因何而怨?因亡國而怨?亦或者是……因為其他原因?
“史書。是由勝利者書寫的。”
老人垂下眼眸,冷靜說道:“我就是史官,我比任何人都清楚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