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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大人,安陽郡已經(jīng)盡數(shù)搜查過了一遍,並沒有謝真,密雲(yún)的蹤跡。”


    “杜大人,洹水郡也搜查完畢!”


    “兩位大人……”


    一隊鐵騎停在一處山林前。


    孟克儉看著掌中拉開的沅州地圖,一共四塊郡地,這幾日搜查下來,已經(jīng)排除了三處。


    “謝真還挺能躲,連尋三郡,均無動靜。”


    杜允忠盯著地圖上最後一塊郡地,麵無表情道:“看來就在元寧郡了。”


    孟克儉嗤然一笑,悠悠說道:“這謝真被我重創(chuàng),即便有‘生之道則’,也不可能這麼快痊愈……他本領再大,也逃不出沅州。大將軍給的弦盤,今日剛剛有了動靜,按這個速度搜查下去,最多十日,他就會被找出。”


    “嗯……”


    杜允忠點了點頭,忽然開口:“……這裏是不是有座廟?”


    此言一出。


    羽字營鐵騎彼此對視一眼。


    “璫……”


    正是晌午,山林飄出炊煙,還迴蕩著低沉的撞鍾之聲。


    的確。


    這片山林之中,明顯坐落著一座佛寺,隔著密林,還能看到身著僧袍的僧人,正在挑擔運水。


    “那麼正好。”


    杜允忠漠然抬頭,注視著隱於山林深處的寺廟:“……盡數(shù)殺了,不留活口。”


    ……


    ……


    “滅之道,不存善念,附著劍上,斷絕生機。”


    “生之道,盡生慈悲,附著劍上,枯木逢春。”


    這幾日。


    謝玄衣的生之道則凝聚速度,以飛快速度漲升,他心中隱約猜到了“因果道則”的指引,可能會是一場福緣。可他沒有想到,困擾自己許久的“生之道則”參悟,會在桃源村迎來如此重大的突破。


    他在桃源開壇救人。


    每救下一人,生之道則便會凝聚一分。


    度人,同時也在度己。


    “化骨散”和“血寒毒”已經(jīng)被徹底壓下,按理來說,謝玄衣已經(jīng)可以正常行走,可他卻發(fā)現(xiàn)自己“經(jīng)脈”仍然處於斷裂狀態(tài)……


    褚果說得沒錯。


    沉屙痼疾,隱於暗處。


    自己這具身子,看似活出了第二世,變得完美無垢。


    但實則不然。


    這一路走來,自己執(zhí)意修行第二條劍道,不止一次讓身軀承受了巨大壓力,這是前世自己從未觸碰過的“禁域”,棲霞山之戰(zhàn),自己在籠仙陣封鎖之下肉身硬撼納蘭秋童的弦術,再與孟克儉廝殺,導致肉身內(nèi)的“暗疾”徹底觸發(fā)……


    他需要更多時間靜養(yǎng)。


    準確來說。


    想要以最完美的姿態(tài)晉升陰神,就需要錘煉出一尊屬於自己的“神胎”。


    重塑經(jīng)脈,重燃元火。


    傍晚。


    鄧白漪推著木質(zhì)輪椅,在山野之中行走,微風吹過,白花翻飛。


    謝玄衣靜靜坐著,看落日沉入山嶺。


    兩人單獨相處。


    “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你……似乎變得與先前不一樣了。”


    鄧白漪看著坐在椅上的少年。


    她想了許久,終是開口。


    “哪裏不一樣了?”


    謝玄衣閉目沉浸在道則參悟之中,聞言緩緩睜眸。


    “殺氣內(nèi)斂。”


    鄧白漪輕笑一聲:“如果我沒猜錯,以前的你,是不會留在這救人的。”


    “是。”


    謝玄衣輕輕開口:“我殺的人,遠比救的人多。”


    “未必。”


    鄧白漪搖了搖頭。


    她認真說道:“雖然不知你在玉珠鎮(zhèn)前殺了多少人,做了什麼事,但我知道……你隻殺有罪之人,隻誅有孽之妖。這種殺法,殺人未必就不是救人。”


    這個迴答,讓謝玄衣怔了一下。


    “你竟是這麼認為的麼……”


    謝玄衣垂下眼簾,他沒來由想到了破碎記憶中的那個女子。


    赤磷。


    第六碗醉仙釀喝下之後。


    謝玄衣看到了被自己“遺忘”的過往。


    月隱界皇帝崩殂,皇城大亂。


    那個叫“赤磷”的女子,不惜一切代價,也要送自己出城,她一口一個恩公,一口一個恩人,可諷刺的是……謝玄衣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自己究竟是何時有恩於她,又是做了何事,具體有了何恩。


    “當然。”


    “因為你殺了玉珠鎮(zhèn)大妖,所以我才活了下來。”


    鄧白漪輕聲且堅定地開口:“不僅僅是我……整個玉珠鎮(zhèn),有數(shù)百人,因你而活。”


    “密雲(yún),不也一樣嗎?”


    鄧白漪再次道:“你在南疆斬殺邪修,救下了他,他才能活了下來……若他日後順利繼承這身佛骨,所救下的人,便都與你有關。”


    “我殺它們時,未曾想過這些。”


    謝玄衣輕歎一聲:“恩人二字,受之有愧。”


    “論跡不論心,論心天下無完人。”


    鄧白漪再次道:“這是唐齋主對我說的話……我覺得很有道理。”


    “唐齋主?”


    謝玄衣啞然。


    唐鳳書的確是奉行這種準則的人物。


    “這幾日,你救了不少人。”


    鄧白漪輕語道:“你還準備在這裏待多久?”


    “我……”


    謝玄衣沉默片刻,坦白說道:“其實我留在這,不僅是為了修行‘生之道則’。我還要帶走一人。”


    相逢相識相知。


    這一路行來,生死相依,他已經(jīng)沒什麼好對鄧白漪隱瞞的了。


    “楚果?”


    鄧白漪挑了挑眉,下意識猜道。


    兩人停在一座小山坡上,隔著山坡,可以看到桃源村中懸掛的一串串燈籠,晦暗光火隨風飄搖,神念掠過,可以清楚地看到一個少年老成的身影,已經(jīng)入夜了,楚果還在挨家挨戶敲門,檢查傷勢病情。


    “嗯。”


    謝玄衣平靜道:“這個小家夥人不錯,你覺得呢?”


    鄧白漪沒有去問,謝真為何要帶走楚果。


    她認真說道:“陳翀的鐵騎封鎖了整個沅州。四塊郡地,嚴防死守,我們想要逃出這裏……比當初踏入青州還要更難。這種情況下,帶著他,對他而言,並不是一件好事。”


    停頓了片刻。


    鄧白漪有些猶豫地說道:“更何況……他未必想走。”


    她在楚果身上,隱隱約約看到了一些自己的影子。


    隻不過當初的她,是一心想要離開玉珠鎮(zhèn)。


    可楚果,似乎並沒有離開的意思。


    “其實也不一定要帶走他。”


    謝玄衣低垂眉眼,沉聲說道:“沅州太亂,他得活著。”


    “自棲霞山一戰(zhàn)之後,納蘭玄策與梵音寺的矛盾徹底無法調(diào)解。”


    “滅佛……是遲早的事情。”


    “如今消息封鎖,元寧郡看似太平,實則不然。”


    謝玄衣深吸一口氣,道:“我懷疑,鐵騎滅佛已經(jīng)開始,隻不過因為‘因果道則’提供的庇護,我們暫時沒有覺察。”


    說到這。


    他的目光落向山坡對麵。


    桃源村深處,供奉著的那座圓光寺。


    鄧白漪微微一怔:“你的意思是?”


    “滅佛,已是必然,避無可避。”


    謝玄衣神色平靜,一字一頓說道:“與其讓孟克儉率鐵騎踏平這裏,不如……我們提前推了這堵牆。”


    ……


    ……


    “推了這堵牆?”


    聲音落地,四周靜地落針可聞。


    圓光寺眾僧詫異地環(huán)顧四周,你望著我,我望著你。


    今夜月光清亮,山泉清涼,燈盞光火微弱搖曳,映照著這古怪微妙的一副畫麵。


    最後。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這位坐著輪椅的黑衣少年身上。


    桃源村來了位不得了的神醫(yī)。


    這段時日,謝玄衣救了不少人,其中也不乏圓光寺臥榻已久的老僧。


    正因如此,他說出這番話,才沒有被直接逐出門去。


    在座的諸位,或多或少,都受了他的恩惠。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亂世之中,得此醫(yī)治,無異於再造之恩。


    “你……再說一遍……”


    一位老僧,神色憔悴,揉著眉心,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今日,我聽到了小道消息。”


    謝玄衣緩緩說道:“沅州鐵騎正在清剿佛門古剎,鐵騎所過之處,古剎寺廟傾塌。要不了多久,應該就會抵臨元寧郡……”


    一片噓聲。


    眾僧麵麵相覷,誰都不願相信這消息。


    “是真的。”


    便在此時,謝玄衣身旁一道平靜的少年聲音響起。


    跟隨謝玄衣一同來這圓光寺的,還有褚果,以及鄭逢生。


    褚果神色鎮(zhèn)定自若,一本正經(jīng)說道:“還記得今日申時來桃源求藥的老先生麼,這是從乾州南下的行腳商,他告訴我如今整個沅州都被封鎖了。納蘭玄策與梵音寺的矛盾徹底不可化解,安陽郡如今已被鐵騎踏平。”


    “……”


    謝玄衣瞥了眼少年郎。


    褚果說的煞有其事,但實際上,哪有這個乾州南下的行腳商?


    申時來求藥的老先生,不過是隔壁山的耕農(nóng)。


    不過經(jīng)由褚果這麼一說,有鼻子有臉,眾僧神色變得凝重了許多。


    “當真有這消息?”


    那位老僧聲音顫抖詢問,隻不過他問的不是褚果,而是鄭逢生。


    被褚果輕輕捏了把肩頭的老鄭,無奈歎了口氣,道:“嗯……確有此事……”


    “阿彌陀佛。”


    不少僧人,誦念了一聲佛號。


    滅佛這兩個字。


    許多年前,便有人在說了……


    梵音寺與九皇子結(jié)交,而納蘭玄策則是力挺太子,隨著這兩黨恩怨愈發(fā)加深,滅佛二字愈發(fā)嚴肅,可誰也想不到,這殘酷之事竟然真的發(fā)生在自己家門之前。


    “有禪師在,納蘭玄策怎敢如此?”


    一位老僧仍然不願相信。


    他活了八十餘歲,見證了梵音寺最輝煌的那段歲月,當年他拜入佛門之時,梵音寺還有著天下第一大宗的聲名,天下人人都想見禪師一麵,天下人人都要給佛門一個麵子。


    “時代變了。”


    褚果搖了搖頭,平靜道:“禪師已經(jīng)許久沒有出麵了,說不定已經(jīng)死了。”


    “……誰說的?”


    聽聞此言,密雲(yún)忍不住開口,但很快意識到了自己的身份,小聲糾正道:“說不定禪師隻是不願出麵……”


    “別說禪師。”


    褚果瞥了眼小家夥,沒有多疑,而是繼續(xù)說道:“就算是菩薩轉(zhuǎn)世,也救不了沅州這麼多的苦命人。倘若沅州鐵騎至此,圓光寺能活下幾人?桃源又能活下幾人?難不成禪師會為了在座諸位,親自露麵?”


    此言一出,圓光寺徹底寂靜。


    眾僧歎息。


    他們知道,小楚大夫說得沒錯。


    佛門遭遇打壓,已經(jīng)不是第一年,這些年無論遇到何等困境逆境,禪師都未曾出麵。


    “聽說佛子大人帶著使團去往褚國了。”


    一位中年僧人,感慨唏噓道:“前陣子,還能聽到使團歸離的消息。如今消息徹底沒了,該不會是遭遇意外了吧?”


    “那個行腳商……說的可能是真的……”


    另外一位僧人也喃喃自語:“按照路程計算,梵音寺使團歸離,如今應該正在沅州……”


    越是議論,氣氛越是死寂。


    最終眾人都將目光投向圓光寺的住持,那位締了桃源陣法的“大和尚”法誠。


    佛門等級製度並不森嚴,但卻有著清晰明確的果位順序,有幸拜入梵音寺,能夠聆聽佛法的“修士”,無論境界多高多低,出門再在外行走,都會被稱唿一聲“大和尚”。


    與平常僧人和尚不同,加上這個“大”字,便是認可了梵音寺繼承天下佛門正統(tǒng)。


    “……”


    法誠其實是一個相當瘦削,甚至有些幹癟的僧人。


    在謝玄衣,褚果到來之前,桃源並沒有醫(yī)師,也沒有這麼熱鬧……


    這些粥食,全是他出門在外,徒步請求施舍得來。


    一磚一瓦,也都是他帶人組建,花費了數(shù)百天。


    如今的桃源,秩序井然。


    因為所有人都畏懼法誠立下的“規(guī)矩”。


    可實際上,見過法誠本人的,寥寥可數(shù)。


    法誠去過梵音寺,修行過佛法。


    但……卻沒有任何修行境界。


    不是所有梵音寺的僧人,都會修行。


    村口的那座陣紋,乃是他唯一從梵音寺帶出來的東西,那座簡陋陣紋,品級不錯,可以布設迷霧,用以自保,的確可以威懾凡俗。


    圓光寺的僧人們紛紛以言語為大和尚“法誠”渲染,久而久之,人們心中便多了一份敬畏瞻仰的形象。


    實際上。


    這隻是一個凡俗。


    甚至是一個殘缺的凡俗。


    法誠默默打著手勢,指了指頭上的廟宇,又指了指遠方的明月,最後,他指了指自己的心髒。


    他天生殘缺,無法開口說話。


    他是一個啞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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