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有重開日,人無再少年。
這世上絕大多數(shù)人都有資格說這番話,但偏偏此刻談話的二人,沒有這個資格。
謝玄衣不信輪迴,不信往生。
可他靠著“不死泉”,活出了第二世。
“所以禪師贈你這枚金蟬,是想借你之手,告訴佛門……他其實或許還有第三世?”
妙真心中萌生出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第三世?!
謝玄衣被這個想法嚇了一跳。
不過很快,妙真就自我否定,他自嘲一笑,揉了揉眉心:“天道有常,生死有度。怎麼可能有人能夠一直活下去?禪師雖然參悟了‘生之道’,但終究也隻是凡俗,倘若禪師能夠活出第三世,又何必以這種方式藏著掖著?”
他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
泯去神念,成功轉(zhuǎn)世之後,妙真選擇在氣運盛世複蘇。
整個過程,佛門精心嗬護(hù)。
如若禪師也能夠再活一世,那麼梵音寺會不計代價,保護(hù)禪師的“轉(zhuǎn)世神魂”。
如今的大劫大難,也無需密雲(yún)承擔(dān)。
“蟬與禪諧音。”
“禪師一生行事,無人能夠參透。他栽培了數(shù)之不清的梵音寺高僧,替佛門種下了一樁樁善緣因果。”
“我實在猜不透,禪師贈蟬的目的……”
妙真長歎一聲,道:“宿命通乃是佛門最難參悟的神通之一……貧僧隻懂拳腳,不懂因果,想要修出這門神通,恐怕是終生無望。謝兄想要知曉謎底,或許要等到日後密雲(yún)成道,參悟宿命,再次踏入長河之中,才能找到這個問題的答案。”
謝玄衣默默點了點頭。
這枚金蟬,他參不透,妙真也參不透。
既然如此。
便隻能暫且擱置。
他心中隱有預(yù)感,或許未來的某一日,他會在宿命長河之中,與禪師再次相見,到那時候,這枚金蟬的意義便會浮出水麵。
……
……
妙真帶著密雲(yún)離開了大漠。
謝玄衣站在沙山之上,目送兩人離去。
因為神魂受損緣故,密雲(yún)的意識陷入了昏迷,到最後也沒有道一聲別。
不過這樣也好。
謝玄衣不習(xí)慣辭別。
無聲離去,不必多言,千言萬語,留待下次再見。
鄧白漪默默站在謝真身旁。
這份寂靜並沒有持續(xù)太久。
“我說姓謝的……”
褚果雙手杵著傘劍,雙腳陷入流沙之中,等了老半天,終於忍不住開口:“所有人都走了,我們是不是也該走了?”
天光曝曬。
熱風(fēng)撲麵。
少年郎一臉苦相,他之所以著急開口,倒不是沒耐心繼續(xù)等下去了,屬實是風(fēng)沙太大,吹得人睜不開眼,這身子骨平日裏替人看看病,跑跑腿,輕飄飄好似一根鴻毛,要是沒有這把傘劍鎮(zhèn)著,風(fēng)再大些,恐怕他就要被吹走了。
而且,這幾日遭逢讓褚果留了心眼……
陳翀麾下鐵騎將沅州層層包圍,此地位於沅州虞州交界,看似荒蕪,未必就十分安全。
“是。”
謝玄衣平靜道:“是該走了。”
視線裏,一大一小兩位僧人,消失在茫茫風(fēng)沙之中。
妙真帶著密雲(yún)離去了。
妙真如今晉升陰神,還有“神足通”傍身,趕路速度很快。
從此地趕迴梵音寺,路程雖然遠(yuǎn)了些,但劫數(shù)已盡,應(yīng)當(dāng)不會遇到其他危險了。
至於自己這邊……
晉升陰神之後。
謝玄衣心湖前所未有的平靜。
當(dāng)年自己一人一劍,遨遊天下之時,便是陰神境。
離國動蕩,朝堂詭譎,宗門內(nèi)鬥。
但十豪鐵律高高在上,等閑不會有人違背,陽神不出,能夠威脅到如今謝玄衣的修行者,少之又少。
這便是心湖大自在的緣故。
“聽說衢江那邊還有艘船?”
褚果好奇開口。
“二百裏。”
謝玄衣點了點頭,道:“我們剩的時間不多,隻有三日。”
說罷。
他以神念明確方向,而後便在大漠之中邁開步伐。
“等等,等等……”
褚果有些傻眼:“你不是劍仙麼,怎麼走著趕路的?!”
“先走。”
謝玄衣迴頭看著狼狽扛劍的少年郎,淡淡開口道:“納蘭玄策在大離王朝上空布置了【鐵幕】,動用飛劍,貿(mào)然穿行,可能會被捕捉。”
褚果咬了咬牙:“三日功夫,要行二百裏?來得及麼?”
“來得及。”
謝玄衣平靜道:“跟著我,就來得及。”
“你說的是真的麼?”
褚果撓了撓頭,苦惱道:“納蘭玄策有這麼厲害?整個大離王朝可是老大老大了。”
“……嗯。”
謝玄衣略顯敷衍地輕輕嗯了一聲。
這當(dāng)然是騙人的。
【鐵幕】的確可以做到像【渾圓儀】一樣,鎖定一片區(qū)域,細(xì)致辨別氣機。
可大離王朝畢竟太大。
今日火主出手,擊碎了兜州伏殺之局,納蘭玄策如今的主要注意力還未轉(zhuǎn)移離開兜州,沅州鐵騎失利的情報,應(yīng)當(dāng)也還在路上。等他意識到情況不對,想要重掌局麵,便需要耗費陽壽,動用玄微術(shù)……想要鎖定謝玄衣的大概方位,至少也需要好幾日功夫。
屆時。
謝玄衣早就返迴衢江,坐上紫青寶船了。
時間綽綽有餘。
這也是謝玄衣不著急“馭劍”的緣故。
當(dāng)然,還有一個原因……
自從答應(yīng)要教這個少年郎練劍,謝玄衣便將此事放在了心上,不管這少年郎是不是誠心練劍,他都要誠心去教。謝玄衣知道,返迴褚國之後,褚果很快就會被書樓接走,在分別之前,他總要給這個少年好好上一堂課。
風(fēng)吹沙掠,鄧白漪伸手挽了挽發(fā)絲,她的神色有些微妙。
鄧白漪下意識望向謝真。
以她對謝真的了解。
此地不可馭劍,多半是騙人的借口。
果然。
對視一眼,謝玄衣不動聲色,迴了一個眼神。
鄧白漪心領(lǐng)神會,默契配合,低聲催促道:“行了,快點走吧,問那麼多作甚,我們還能害你不成?”
褚果無言以對。
也是。
桃源一劫,如果不是謝真,鄧白漪,自己已經(jīng)死了。
少年郎歎息一聲,不再開口。
風(fēng)塵翻滾,黑衫白衣在前方行路。
謝玄衣走得並不快。
他默默散開了武道神胎的道境意念,籠罩在周身五尺範(fàn)圍左右,替身旁女子遮擋風(fēng)沙,所以鄧白漪也走得十分輕鬆,腳步輕快,行走在大漠之中,不覺酷暑,也不覺炎熱,偶爾還有一陣清風(fēng)掠過,吹拂麵頰,令人心曠神怡。
至於褚果,則是另外一副景象。
少年郎抱著傘劍,小碎步前行,一隻腳剛剛拔出泥沙,另外一隻腳又陷了進(jìn)去,走一步路費老大力氣,就這麼踉踉蹌蹌,才能勉強跟上前麵兩人的閑庭信步。
跌跌撞撞的少年郎咬緊牙關(guān),心中油然滋生出真情實意的豔羨敬畏。
這謝鄧二人,真不愧是修道的神仙中人,能在這番險境,如履平地……
自己實在沒法比。
不過有一件事真是奇了怪了。
先前撐傘之時,明明不覺得這傘沉重。
可如今抱劍行走,卻是覺得傘劍沉得厲害,仿佛鑄了水銀一般。
如果少年郎修行境界再高一些,能夠晉入馭氣之境,便會看到,在他背後,有一尊金燦神胎籠罩?jǐn)U散,衣衫獵獵作響,這尊神胎麵無表情,俯身伸出一根手指,輕輕點壓按在傘柄之上,默默發(fā)力,從未斷絕。
……
……
(下一更在明天中午12點,4k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