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生兒育女榨幹的是母親,但不可否認背後承擔精神壓力的那個父親有多痛苦。
這畫麵是虞涵兒生前刻意留下的,黑袍就看了一次,再也不敢看第二次。
迴憶不是讓人懊悔和淚崩的,而是一種對逝去者的緬懷。
淚滴滴落在金黃的沙土上,薑彩妍逐漸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魔藍色的眸子幾乎蛻變成了棕色。
一雙無色的眼睛,才不會以有色去看人。
所以,翟笑珊那一句‘是你害死了自己母親’這句話並不為過。
因為她清楚虞涵兒身上的血脈禁咒,母女倆之間頂多隻有一個能幸存下來。
夏季的晚風吹過,迎來了又一年。
那個被救迴來的小女孩比之普通人家的孩子,更早學會了走路。
但身體的羸弱卻沒有改善,也就是在那一年,虞涵兒結識了方素。
一個鍾愛於魏家的家主的大小姐。
一個愛而所得的人,一個是愛而不得的人,成了朋友。
但心地純善的虞涵兒還沒有意識到自己成了利用的對象。
魏家有長生桑的消息傳到她耳中,作為一個飽讀書文的女子,她自然聽說過那先天靈木。
為了求得長生道果,她多次找上了魏家,最後得知長生桑孕育不良,早就無法結出道果。
她清楚自己血脈所蘊含的輪轉往生之力,可以讓萬物複蘇。
於是便有了後麵的以血養木的經曆。
薑彩妍心神震顫,她本以為一年多的時間,她身體的缺陷早就彌補。
沒想到還需要母親的血脈支撐,然鵝她卻還要用自己僅剩不多的血去養育一棵樹?
這還拿自己命當命嗎?
黑袍在外麵需要賺錢,用錢去買藥材親自嚐試煉丹,因為那樣比直接買丹藥要省許多。
就像大多數普通人,男子要在外賺錢養家一般。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不知多久,畫麵飄忽逐漸有了不穩的狀態,薑彩妍意識也越來越模糊。
再一睜眼的時候,視線好像低了許多,就仿佛直接代入了小女孩的視角。
麵對高大的兩人,自己卻蹦蹦躂躂到處亂跑。
“長生道果?你哪來的長生道果?”
“好了,有了這枚果子,女兒今後應該就沒問題了。我現在沒有力氣,隻能靠你了,再盡力一次吧!”
“......那你答應我,要是還不行,就別折騰了。”
“不求她未來能走多遠,能不能修仙,哪怕是當一個普通人過完一生,也未嚐不是好歸宿。”
“嗯,聽你的。”虞涵兒淡然一笑,慘白的臉龐再也沒有往日的風華。
薑彩妍隻能抬頭看著兩人的側顏,想要張口卻因為孩童身而無法發出聲音。
最終隻能眼睜睜看著黑袍把自己帶到了一處幽暗的密室內。
她太小了,不懂得如何煉化長生道果。
這是枚救命之果,同樣也是個邪果。
因為煉化需要用修為當引子,煉化結束後才能反迴來,一般修士不會計較短暫的得失。
黑袍替她煉化果子,並將精華導給她,以修為為橋梁進行嫁接,但最終折損的修為卻無法再迴饋迴來。
看似冷漠的父親,到最後還是義無反顧傾盡了全力。
從英姿勃發到衰敗滄桑,從朝氣蓬勃到一夜蒼發,從化神大修士到金丹期強者。
兩年不到的時間,竟然會將一個人變成這個樣子。
誰能想到在這之前,那個人是統領千軍的將軍首領。
記憶中的黑袍很強大,現實中的黑袍很弱小。
不過是給後代,以骨血為階,魂靈作簷罷了。
長生道果救了她,但虞涵兒卻倒了下去。
偷偷喂養長生桑的事,在黑袍的逼問下,她還是說了出來。
“對不起,我又騙了你.....”她的聲音虛弱,仿佛搖搖欲墜大限將至。
一個生命的新生,似乎就伴隨著另一個生命的寂落。
“你越來越會撒謊了,等著....我不會讓你出事的。”
“你要去哪?”
“長生道果能救女兒,也能救你.....”
黑袍毅然決然走了,在一個消失的雨夜。
雨水滴滴答答,從天花板的窟窿上滴落,冰涼的觸感讓薑彩妍不由抬起了頭。
虞涵兒抱起來小女孩,近在咫尺的臉龐蹭了蹭她的小臉,“彩妍,你沒有事了,以後要乖乖聽爹爹的話。”
“娘應該沒有時間陪你們了,都是娘的錯....你替娘好好陪著他。
他是個特別粗心的人,整天丟三落四,忘記了什麼要經常提醒。
他身體有創傷,中了寒毒不能待在特別陰冷的地方.....
還有他之前喜歡酒,但有了你之後就沒喝過一口,若是以後酒癮犯了,你替娘打他.....”
她說到最後,眼角已經有淚花流出。
“是啊,你還這麼小,恐怕以後連娘的樣貌都記不得。說這麼多,有什麼用呢?”
“都說人死後會進入往生輪迴,到底有沒有那個世界呢,死了的人就算能再出現,是不是也會忘記過往的一切?”
“有沒有什麼辦法,能永遠記住你們......”
咿呀呀的不會說話的小女孩,隻能用小手觸碰她的臉頰,無助的目光越發遙遠。
薑彩妍有太多話想和她說,但在這副軀殼裏,在這片幻境記憶中,隻能做一個觀望者。
『娘,你說不對,一點都不對.....』
『黑袍他很細心,是個辦事幹脆果斷的人,做事有計劃有章程,從來沒有出錯過。』
『血月教一直藏匿在陰暗潮濕之地,他從來沒有說過自己畏寒....對酒更是嗤之以鼻!』
『該照顧他的是你,不是我.....不是我.....你不要走.....』
無聲的吶喊,卻震耳欲聾。
將她摟抱在懷裏的女子消失了,畫麵逐漸拉遠。
她站在了第三方上帝視角,在虞涵兒咽氣的前一刻,滿身鮮血的黑袍在電閃雷鳴中折返了迴來。
沒有人知道他殺入魏家,是怎麼得到的果子。
手中拿著尚有餘溫的長生道果,但她卻永遠閉上了眼睛。
如果再有一炷香的時間,或許奇跡就能發生。
黑袍摘下麵具,跪在床邊不知道多久,沉默寡言,無動於衷,臉上沒有一絲難過的表情。
仿佛隻是看著一個人睡了過去。
直到床榻另一邊的睡籃中傳出小女孩的啼哭.....
幻境記憶就此結束,所有思緒被拉迴了現實,仿佛剛剛的一切隻是一場夢。
薑彩妍眼神木訥,臉頰上清晰可見的淚痕。
迴過神來後,向後看去,黑袍不知何時已經癱倒在地。
“黑袍,你醒醒....你給我醒醒!”薑彩妍將他扶起,聲淚俱下道。
“你都看到了,差一點就差一點.....爹本來可以的,但是....就差了一點!”薑晟緩緩抬手擦去她眼角的淚珠,語氣斷續道。
他這一生有兩大遺憾,一是兄弟,二是女人。
他本可以帶著自己的兄弟走出妖獸圍殺,卻因為對時間的延誤錯過了最佳時機。
他本可以帶迴長生道果,救自己妻子的性命,但卻慢了一步,讓她走在了自己眼前。
所以遺憾是什麼呢?
或許就是那種,不是‘我不行’,而是‘我本可以’的愧疚感。
上天不會給予那麼多的奇跡,也不會有重來的機會。
虞涵兒的死,他自責四十多年,哪怕不是他的錯。
“娘說你丟三落四,記性不好倒是真的.....你隱瞞一切,獨自承擔....僅僅是害怕我自責,編造了一個負心漢拋棄妻女的故事。”
“你忘了我是你女兒,可現在我剛找到你,你就不要我了嗎?”
“你不能死,也不準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