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任青城掌教,道號辰空子。
這是個陌生的名字,至少李衍他們沒聽過,在玄門江湖中,名聲也不響亮。
不過此事也正常。
玄門之中,臥虎藏龍,有不少高手常年在山上修煉,久不在江湖露麵,不為外人所知。
還有一些,年輕時化名闖蕩,積累經驗,入世修行,隨後便恢複道號上山。
辰空子能上位,背後肯定經過了多方博弈。
當然,這些東西李衍也不清楚。
關鍵的是,他們來到蜀中這麼久,終於能上青城山,將一些事情提前處理。
比如他那期盼已久的法器寶刀…
…………
大雪紛飛,群山銀裝素裹。
山道之間行人稀少,偶有車轍壓過的痕跡,但被積雪覆蓋,又變得不那麼明顯。
四下寂靜無聲,唯雪花飄落。
山間霧氣繚繞,雪掛枝頭。
天地間一片寂寥,寧靜而荒涼。
這裏是從成都通往灌江口的古蜀道,年代已不可考,但自古以來就不曾中斷。
想要前往青城山,最好的選擇,便是從成都順著官道前往灌江口,快靠近時,再往西南走。
要麼走水道,從宜賓眉山那邊,從岷江轉道金馬河,直接前往灌江口。
而想從其他地方前往,則要翻山越嶺,走一些有野獸出沒的無名小道。
即便山中鄉民,也不會選擇這樣幹。
這條官道往日還算熱鬧,但如今已進入臘月,眼見著再有大半個月就要過年,路上行人商旅自然變得稀少。
蜀中之人能吃苦,但也會享受。
哪怕住的差,嘴上可不能委屈,殺豬宰羊,盡可能準備美食過節。
閑時喝茶,玩葉子牌,傻了才會在這時候到處奔波。
更何況,今年的天氣有些不正常。
前段時間,雪就來的有些早。
這兩日,更是大雪紛飛,沿途山上的瀑布都被凍結,化作一掛掛冰淩,好似來到北國…
官道上,李衍一群人正在前行。
他們穿著披風,頭戴鬥笠,在白茫茫的雪地上異常明顯,唯一的牲口,就是那頭馱著行李的笨驢。
“這鬼天氣!”
沙裏飛抖了抖帽子上的積雪,又從腰間解下酒葫蘆,咕咚咕咚灌了幾口,這才一抹嘴開口道:“衍小哥,咱們這會兒上山,能見到人吧?”
“應該沒問題。”
李衍同樣喝了口酒,看著滿山雪景,微笑道:“白老夫人幫咱們打聽過了。”
“如今青城山已安定下來,正在為明年的開窖大會準備,到時神州豪傑齊聚,哪方勢力,都不願在外人麵前丟臉。”
“過了年後肯定忙碌,咱們提前上山,有些事也更好辦。”
白老夫人,就是原本司命會的白浣,被他們一路護送到成都。
沙裏飛裝作不經意問道:“她們安定下來了吧?”
“還可以。”
李衍搖頭道:“司命會的那些女子,因修煉蠱術毀容,本就不願在人前顯露,如今已全都加入水月庵,算是入了青城。”
“朝雲、行雨兩個女娃子,備受看重,被水月庵著力培養,白老夫人她們也跟著受益,沒人敢為難…”
說著,瞥了一眼心不在焉的沙裏飛,打趣道:“老沙是想問其他人吧?”
沙裏飛嘿嘿一笑,“明知故問。”
李衍搖頭道:“放心,龍姑娘已經在大雪山閉關,白老夫人說,有了琴蟲,機會不小。”
“那就好…”
沙裏飛嘟囔了一句,裹了裹披風。
他這段時間,成長不少。
人到中年,說好聽點是個江湖老油條,說難聽的就是個破落戶,一無所有,所以膽子大。
但如今,許多東西都開始擁有。
所謂無知無畏,當自己開始修煉,感受其中難度後,才知道李衍他們是何等天才。
將來路怎麼走?
如何立足,不成為累贅?
他這段時間一直在思考。
穩重了不少,考慮事情也更加周全。
想到這兒,沙裏飛突然問道:“衍小哥,京城那邊你去不去?”
“你是說乾坤書院?”
李衍沉思了一下,“前陣子,嚴九齡那邊傳來信,說今年會試過後,會前往乾坤書院任職。”
“乾坤書院正式開院,應該定在四五月份,如果有時間,可以去逛逛,畢竟將來少不了要打交道。”
“這件事不可大意。”
沙裏飛沉聲道:“咱們這一路走來,見了玄門和江湖不少變故,都與人道變革有關。”
“這人道變革究竟是咋樣?老沙我不清楚,但肯定和朝廷脫不了幹係。”
“咱們與乾坤書院搭上線,至少能弄明白,到底會發生什麼,免得到時稀裏糊塗被別人利用。”
“說的也是。”
李衍想了一下,也點頭讚同。
他們是遊仙隊伍,行走各地,修行曆練,半步江湖,半步玄門,雖然結識了一些朝廷官員,但注定不會踏入朝堂那爛泥潭。
然而,人道變革的威力他已感受到。
就連大羅法界,都會受到影響。
身處這時代,任何人都沒有後退之路。
都尉司是皇帝的鷹犬。
執法堂是玄門的禁臠。
唯有這新成立的乾坤書院,最適合他們,進退自如,也不至於在風暴中隨波逐流。
當然,怎麼也要等蜀中事了…
………
大雪封山,道路艱難。
眾人雖腳力不凡,但走了一整日,也不過半數路程,不知不覺中,風雪愈大。
“三兒,找個落腳之處。”
眼見天色將黑,李衍轉身提醒。
呂三點了點頭,拿起脖子上的鷹哨,掐著陽訣吹動,抑揚頓挫的哨聲,頓時在群山迴蕩。
“喳~喳!”
天空中傳來幾聲鷹啼。
越發神俊的鷹隼,在空中振翅翻飛,左右幾個來迴,便振翅落下,在呂三肩膀上喳喳叫喚。
“前頭山中有一破廟。”
呂三眉頭微皺道:“不過廟外停了輛馬車。”
“多半是路上行人,搭個夥沒事。”
李衍並不在意,叮囑了一聲後,便帶著眾人加快腳步,跟著鷹隼前行。
約摸過了三炷香,天色已徹底暗淡。
山道間風雪唿嘯,直往人骨子裏吹。
“從這邊走。”
看到鷹隼示意,呂三將手指向右側。
隻見右側有一條山道,通向半山腰,兩側樹林被積雪覆蓋,道路也一片雪白。
這山路多半已經廢棄,加上大雪遮掩,若無鷹隼探查,他們多半就會錯過。
牽著驢,背著行李,眾人深一腳,淺一腳,穿過這近乎荒廢的山道。
走了沒多遠,前方頓時出現一大塊平地,背山臨穀,建了一座麵積不小的山神廟。
通常來說,山神廟的規模並不統一。
像一些名山大川,山神之名,在史書上都曾出現,建造的廟宇如同宮闕,香火旺盛,每年都會舉行廟會,吸引各地香客。
而有些地方,山神無名,甚至隻有一座神龕,偶有過路的獵人,會虔誠點上三炷香。
這座山神廟,算是中等,一座正殿,兩排廂房,外麵還有土坯牆遮擋。
像這種山神廟,基本都有廟祝常駐,甚至有客棧作用,過路的商旅行人可以投宿,順道掙點香火錢。
然而,眼前這座卻已荒廢。
外麵土坯牆塌了一半,被大雪遮掩。
廟外停了輛馬車,看模樣依舊嶄新,但拉車的馬已不知蹤影,廟內也是漆黑一片。
李衍抽了抽鼻子,皺眉道:
“有血腥味,小心!”
話音剛落,眾人便立刻分散。
呂三抬手,鷹隼衝天而起,查看周圍山林,看是否有埋伏。
而沙裏飛和武巴,則不動聲色護住王道玄。
李衍先是來到馬車旁,刀柄一挑門簾子,但見裏麵一片淩亂,有血跡,也有掙紮過的痕跡。
他眉頭一皺,又來到那破廟前,縱身躍入其中,查看了一番後開口道:“沒事,有幾具死屍,應該是遭了土匪。”
沙裏飛等人,這才進入廟內。
這山神廟已破敗不堪,隻能勉強阻擋風雪,正殿的窗戶和門都被人拆了下來,用於劈柴生火。
而在右側塌了半截的廂房內,橫躺著幾具屍體,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這明顯是一家人,過年時間趕路迴家,可惜遇到土匪,被搶了個精光。
他們身上衣衫被拔掉,兩女眷明顯被人侵犯過,身上一片狼藉,滿臉恐懼與絕望。
“真是畜生!”
王道玄看到,頓時皺起了眉頭。
“應該是內賊勾結外匪。”
沙裏飛經驗豐富,看了一眼便有所猜測,“衣服被扒光,說明價值不菲,手上沒老繭,都是享福的人,仆人的屍體一個都沒見…”
“瞧這屍體,應該是昨日就已遇害。”
王道玄有些不解,“這大冬天的,山上的土匪應該都封櫃貓冬去了吧?”
綠林道,蘭字門有貓冬的習慣。
每年一到秋天,土匪就開始放假。
大當家的把人召集起來,分了錢(紅櫃),藏了長兵器,約好來年四月份碼人。
這些土匪,有家的就騙鄰居說,一整年在外地做生意,迴家過年。
沒家的,或三五成群在寨子裏過冬,或投奔親戚朋友,也有去找相好的妓女暗娼。
甚至還有“拉幫套”的。
所謂“拉幫套”,就是一女二夫。
平日裏女人有個合法丈夫,等到土匪一來,立刻占了床,丈夫則負責挑水幹活伺候。
像這種,原本的丈夫通常身子不好,喪失了養家能力,全靠戴綠帽子,一家人才能活下去。
總之蛇有蛇道,鼠有鼠道。
等貓冬過後,土匪就必須集中清點人數。
入了賊窩,想退出去基本不可能。
當家的若發現誰沒來,就會派人前去了解情況,如果被人殺就追尋兇手,砍其頭顱祭祀弟兄。
若告密或叛變,就找保人和本人,殺之以儆效尤,幾乎每年,各地都有類似命案。
同時,老百姓也有了經驗。
就跟猛獸過冬一樣,秋天要養膘,土匪也跟紅了眼一樣,數量眾多。
所以秋日趕路,要聘請更多的鏢師。
而到了冬天,唯一的麻煩便是行路艱難。
這種天氣打劫,那就是壞了規矩。
“恐怕不是土匪。”
沙裏飛搖頭道:“要過年了,都想著衣錦還鄉,帶了不少財貨,讓仆人們眼紅了。”
“之後能讓人報官,但這荒郊野嶺的,若沒苦主打點,衙役也懶得費勁,多半又是個無頭案。”
他行走江湖,這種事已是司空見慣。
雖說有些膈應,但眾人還是將屍體一一抬出,挖了個坑埋在廟外,隨後王道玄念經超度。
忙完這些,天色已然大黑。
眾人在山神殿點燃篝火,躲避這風雪夜。
雖說天寒地凍,但他們早已習慣,將臘肉臘腸和酸菜,滿滿燉了一大鍋,又將燒餅烤熱,就著烈酒邊吃邊聊。
還沒說幾句話,李衍和呂三便同時抬頭,看向院外。
“有人來了!”
李衍低聲提醒了一下。
眾人不動聲色,將兵器放在手邊。
“快、快就是這裏!”
沒多久,外麵就響起唿喊聲,隨後黑暗中,隱約有火光閃爍,伴著騾馬的嘶鳴聲。
卻是一個規模不小的商隊。
“諸位大爺,我記得這裏有座破廟…”
一個討好的聲音在前方響起。
“都停下!”
商隊之中,突然走出一名身著黑袍的老者,五官方正,隱有一股威嚴。
他手中拎著長刀,先是抽了抽鼻子,又看向旁邊馬車,還有埋葬屍體的土堆,眉頭皺了起來。
唰!
他打了個手勢,商隊內不少夥計,立刻倉朗朗抽出兵器,甚至有人彎弓搭箭,瞄準了破廟。
“這是…”
負責帶路的車馬夫,頓時有些緊張。
這老者也沒搭理他,而是對著破廟拱手,同時高聲道:“合吾!”
“廟裏的朋友,敢問走的是哪條道?”
沙裏飛裹著披風從廟裏走了出來,不耐煩的開口道:“鏢局的兄弟吧,我們不是歹人,都是風雪趕路人,想進就進來。”
然而,這老者依舊不肯動,瞥了瞥那土堆子,沉聲道:“梁子土裏點的,莫不是裏腥化把?”(土裏有屍體,你們莫不是假道士埋伏?)
“呦~”
沙裏飛也愣了一下,正是拱手道:“原來也是位道友,此事與我等無關,無需擔憂。”
老者明顯有些不信,但透過破門,看到大殿裏的李衍等人,忽然想起什麼,神色也變得恭敬。
“敢問諸位,可是十二元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