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檀在一旁說話,王鶴春就似沒聽到般,繼續(xù)處置文書,隻不過逆鋒起筆時轉(zhuǎn)駐過重,留下了一道敗筆。
王鶴春目光微沉,卻懶得去重寫,合上丟到一旁。
“要不然,讓人去找找吧!”賀檀問王鶴春,“到底是對大名府不熟,興許跑遠(yuǎn)了,找不迴來了!
賀檀知曉,王鶴春在那貍奴身上用了不少心思,尤其是當(dāng)年從林中迴來之後,貍奴不肯吃喝,都是王鶴春哄著喂羊乳,為此沒少被家中那位老大人訓(xùn)斥,生怕他與那些子弟一樣,玩物喪誌。
可以說沒有王鶴春,那貍奴壓根兒活不下來,之後王鶴春去哪裏都會帶著它,偏這貍奴是個關(guān)不住的,總會往外跑,開始大家怕它丟了,這貍奴卻有些本事,無論在哪裏,都會找迴王鶴春身邊。
王鶴春小時候坐在院子裏等貍奴的樣子,賀檀還記得清清楚楚。
但是隨著時間越來越久,王鶴春也愈發(fā)沉穩(wěn),自然不可能再等他的貍奴。
王鶴春將公文折好,顯然不準(zhǔn)備重新寫了:“不用理會它,無非是貪玩!
賀檀想了想,趁著話茬還沒落地道:“當(dāng)年真是那貍奴引你見到了仙人?”
王鶴春腦海中浮現(xiàn)出一抹身影,不過很快就又被他刻意壓在記憶深處:“醉酒時說的話,也能信?”
“別人說的興許不能當(dāng)真,你王鶴春醉酒說的,八成就是實言!辟R檀到現(xiàn)在還能想起王鶴春那認(rèn)真的模樣。
當(dāng)年若不是他攔著,王鶴春就著酒意,就要帶著貍奴迴到那林中,找那仙人問一問,為何哄騙他?
知曉問不出實情,賀檀隻得揮揮手:“連我都不肯說,那你就藏一輩子吧!”
當(dāng)年那樁事一晃過去了十多年,王鶴春有意避而不談,眼下知曉內(nèi)情的越來越少,在那些人無端猜測中,王鶴春的那段經(jīng)曆也變得愈發(fā)離奇,王鶴春也不辯解,現(xiàn)在幹脆拿來他避婚。
王鶴春道:“告示準(zhǔn)備好了嗎?”
“明日一早就貼出去,”賀檀道,“十日後打開坊門後,就不會再封閉,大名府東城那兩段倒塌的坊牆也會被拆掉。我看那些得了消息的商賈,早就買下了坊內(nèi)臨街的屋子,也不知道到時哪家商鋪最熱鬧?”
商賈爭著擴(kuò)張店麵,難免想出各種手段吸引客人,能讓坊市迅速繁榮起來。
抿了口茶,賀檀又緩緩道:“謝小娘子想要在其中爭得一席之地,隻怕不容易!
王鶴春沒說話,賀檀重新將話茬繞迴來:“不然讓人去楊家問問,看看你那小貍奴是不是在謝娘子那裏?”
雖然謝玉琰走了之後,貍奴也跟著跑出了衙署,但賀檀說貍奴跟著謝娘子跑了,本就是句玩笑,他並沒放在心上,現(xiàn)在這話也是打趣王鶴春的。
那貍奴王鶴春畢竟養(yǎng)了十年,不可能為了一個剛剛見麵的小娘子,就不要了主人。再說,他家鶴春,哪裏也差,不至於連貍奴都嫌棄。
“兄長不用審案嗎?”王鶴春終於抬起頭,“楊家那邊查明白了?莊子上自戕的軍漢查清了身份?謝家也要脫罪了,兄長怎麼思量?還要等著一個小娘子將證據(jù)送到衙署?”
這一連幾問讓賀檀徹底收起了閑適的神情,想要再說些什麼,知曉敵不過王鶴春那張嘴,也隻好作罷。
“我去大牢!辟R檀站起身向外走去,反正不是他的貍奴,他跟著急什麼?這貍奴迴來也就罷了,若是好幾日不見蹤影,看王鶴春能不能坐得住。
賀檀離開之後,屋子裏安靜下來。
王鶴春繼續(xù)拿起另一本公文來看,不知過了多久,小廝桑典走了進(jìn)來,桑典揉著凍得發(fā)紅的耳垂,將一碗湯水端到王鶴春麵前。
“郎君,”桑典低聲道,“我去找了一圈,平日裏貍奴喜歡去的地方都沒有。”
王鶴春應(yīng)聲,似是並不在意。
桑典恐怕自家郎君傷心,憋了半晌道:“若是不迴來,郎君也別難過,可見那貍奴是個沒良心的。”
“誰家待貍奴像郎君這般?”
“不然,郎君就當(dāng)那貍奴沒了,一晃十年過去,有些貍奴也就隻能活上那麼久。改日我再給郎君尋一隻來!
“不過這次郎君可別像之前一樣養(yǎng)貍奴了,給它取個名字,沒事喚一喚,讓它知曉還有郎君這樣一個主子。”
“您待它好,卻像是個鋸嘴的葫蘆,啥也不肯說,它哪知曉郎君的心意,還當(dāng)郎君厭煩它,它自然就想著往外跑。”
桑典一板一眼地說著,隻不過那勸說的話,就像是一把把刀子,徑直往他家郎君胸口上紮。
如果桑植在這裏,定要捂住他的嘴,將他拖下去。
王鶴春轉(zhuǎn)頭去看桑典,桑典這才住了嘴,他說的也沒錯,他家郎君明明在意那貍奴,卻從來不肯說。
“那貍奴不是仙人養(yǎng)的,”桑典冒著危險最後說了一句,“如果是……那它也與那仙人一樣……是個沒心的!
桑典逃出了二堂,他家郎君目光如刀,他委實受不住。
王鶴春終於將手中的文書批改好,然後他再去看那隻小碗。
那仙人……
不是沒心,她隻是個騙子。
……
於媽媽從城外的三河村趕迴來,來不及喝口水,她就去謝玉琰麵前複命。
“那裏的石炭有不少,光是麵上的就幾百斤不止,不過成色都不好,那村子的人就是幫著商賈采挖石炭的,石炭挖沒了,商賈走了,丟下那些石炭碎做工錢。”
“村子入冬後,村民們隻好用石炭碎取暖,卻不知怎麼的,有戶人家中毒死了,另一戶人家多虧救的及時,才算保下性命!
於媽媽拿著銀錢去買石炭,那些村民眼睛都亮起來,問什麼就說什麼。
提及石炭有毒的時候,村民們臉色又變了,生怕於媽媽改了主意不肯再買石炭。
於媽媽說著頓了頓:“那些石炭碎,在他們心中根本賣不上多少銀錢,二娘子若是給二十貫,他們能將整個村子的地都刮一遍,得來的所有石炭碎都拿給大娘子!
這不是於媽媽猜測的。
之前楊欽就買了一些石炭碎,那之後三河村的人一直盼著他們再去。如今她上門,村民們恐怕錯過這樁買賣,七嘴八舌地與她說話,出的價錢一個比一個低。
差事辦的順利,於媽媽很歡喜,隻是她也有顧慮。
於媽媽道:“現(xiàn)在石炭碎不貴,就怕將來賣的好了,價錢就會水漲船高,萬一再有別人插手……”
說著於媽媽向外看了一眼,她過來的時候,三房這邊沒有什麼人,也就是說,要跟著謝大娘子一同做買賣的人不多。
“咱們手中沒有足夠的銀錢和人手,一旦被人針對,隻怕無法抗?fàn)帯!?br />
謝玉琰道:“光靠我一人自然不行!
於媽媽順著謝大娘子這話思量:“難不成賀巡檢那邊肯……”
“我們做買賣,怎能與衙署扯上關(guān)係?”謝玉琰道,“我們?nèi)耸植粔,還要加上整個三河村!
於媽媽麵露驚詫:“三河村那些人,他們肯幫忙?”
她還擔(dān)憂,萬一將做藕炭的法子泄露出去,三河村就會自己動手做藕炭來賣,這可比賣石炭碎要賺錢。
謝玉琰淡然地道:“他們必須這樣做,否則……死路一條。”
三河村幫的不是她,而是他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