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百姓似乎一點憂慮都沒有。
「這是何意?」
想說這些信徒在你那裏未曾受過虧待,你沒違背諾言,仍然給了他們極樂與長生?
還是想說這裏如此多的百姓,與你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若你死了,不僅他們無憂無慮的生活就此破滅,他們也將魂飛魄散,以此作威脅?
林覺神情默然,眼臉低垂。
再抬眼時,眼中精光一閃。
張口一吐一「唿.·..—」
一口春風降下,雖未吹到那些「百姓」身上,卻也又開出一片空地的花。
「哎呀!這裏又開花了!」
「怎麼一下就開了?」
「這可是王母娘娘的極樂世界,四季如春,沒有夏秋冬,當然和以前那個人間不一樣啦!」
「呀!這裏又開一片!」
「不知能不能摘,摘一些迴去,編成花環,送給大家,豈不美哉?」
「怕是不好吧—.」
「我倒覺得是個好主意!」
眾多「百姓」絲毫沒有意識到,春風來自頭頂的一片白雲,正有一雙眼晴注視著他們。
可是腳下的震動他們卻已感覺到了。
「嗡—·
輕微的顫抖喻鳴聲中,許多大大小小密密麻麻的根須從一片沒有開花的空地中伸了出來,竟組成一個像是穿著袍裙的身影,明明全身都是由根須編織組成的,沒有五官,沒有色彩,沒有別的裝飾點綴,卻給人一種雍容華貴的感覺。
身影張口,發出聲音:「你這道士,非要對我趕盡殺絕嗎?」
眾多「百姓」聞言見狀,這才紛紛轉身,無憂無慮自在許久的臉上不禁愣住,似乎已經遲鈍到無法思考和應對這般場景。
隨即才順著她的目光,抬頭看天。
「天上怎麼是這樣?」
「上麵有一朵雲!」
「雲上有個人!」
「這是怎麼迴事?」
卻聽天上傳來一道聲音,溫和淡然:
「正是。」
唿的一陣春風降下。
樹根人影所站的空地頓時開始冒出芽點,長出鮮花,人影身上也是如此,眨眼之間,這裏也開出了一片流蘇,蓬鬆如雲,又似綠葉盛雪,人影也變成了一個花朵編織的「人像」。
「嗡.」
不遠處空地之中,根須繼續鑽出土層,重新凝結出人影。
「既然你不是九天的神靈,為何要為九天做狗!」
「你我怎麼說得通呢!?」
這一片空地也開滿苦楝花,淺淡的灰微微的紫,像是夢中的霧,樹根人影亦成了花海裏的花卉人像。
「後麵!」
狐貍喊了一聲。
「如今神靈不仁,天翁無能,何不將我放出,隻要到生機濃厚之地,最多幾十年最短幾年,我就可以恢複全盛,與我一同反了這九天!」
聲音果然是從身後傳來。
「哼!」
就算要反,為何要與你一起?
林覺毫不猶豫的轉身!
這次不張口了,心念所至,法力相隨,朝著那方用力一指一那方大地開出一片燦爛雜花。
桃李杏梨,辛夷杜鵑,苦菊黃荊,紫菀手參,各種各樣的山間野花夾雜在一起,構成一片燦爛花海。
此地生機靈韻又少一分。
「左邊!」
狐貍繼續提醒,迅速且靈活的轉著腦袋,也轉著眼珠子,打量下方各地。
「我明白了,你是惱我害人!可這些都是我的信徒,我從未用任何手段迷惑他們,他們心甘情願隨我而去,共赴長生極樂,而你看啊,我從未辜負欺騙過他們,他們在我體內,長生不老,無憂無慮,豈不比在外麵被人當做豬狗牛馬、吃肉喝血舒服百倍?這又有何不對?君不見本尊直到和真君相鬥,被打碎身軀也依舊沒有放棄他們嗎?」
這次聲音微弱了一點點,樹根人影也似小了一些。
每說一句,下方「百姓」就更呆滯幾分。
「雲夢縣整座城池沉入地下,那裏所有百姓個個都是你的信徒嗎?」
林覺大喝一聲,朝著左邊又是一指。
鮮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生長,抽幹那片土地的生機靈韻。
「一場戰亂,要死多少人?一場天災,又死多少人?如今人間朝廷昏庸無道,南邊不滿,北邊也不滿,為造新朝也好,改換氣象也罷,或者隻是單純想要爭名奪利,自己也坐一坐龍椅,又要死多少軍隊以外的無辜百姓?這一點人,又算什麼?」
「你當我和你那些信徒一樣好糊弄?」
「停手!放我出去,助我度過七年大劫,我將我的無上神通傳授給你!」
「你的大劫就是我!」
連指幾次,大地生機無限。
這片區域雖廣,可直到如今,所剩的空地也已經不多了。
東王母再次浮現根須假身,卻已惱了:
「你這道人!本尊雖已身死,在你麵前不堪一擊,不過本尊成真得道多年,
自有神通,你才剛剛成真,若要和我死磕,對你沒有好處!」
「閉嘴!」
林覺再度一指,花開盛夏。
這個時候,那些安逸已久的「百姓」也終於後知後覺的反應了過來,現在是怎麼迴事。
有的更加呆滯,滿臉不敢置信,有的卻化所有呆滯、不信、不解為憤怒,大喊大叫著,唿朋喚友,要麼朝著林覺撲去,要麼衝去保護東王母。
林覺袖子一扇,向自己衝來的鬼魂便被打飛。
伸手一抓,那些衝向空地和樹根人影的鬼魂便被一股無法抵抗的巨力拘迴,
落迴花叢之中。
與此同時,另一邊也浮現出一尊更大的樹根人影,卻是對著他吸氣。
「嘶...—.
林覺明顯感覺到自己身上生機的流逝。
隻是除了生機,還有壽元。
「奪生予壽?」
林覺毫不猶豫,掐訣念咒,再度一指。
仿佛有無形的鎖鏈繩索衝出「啊!!」
伴隨著刺耳尖嘯,一道黑影被從那樹根編織成的人像中直接拖出,剎那間被抓到林覺麵前。
道人眼神一凝,殘魂灰飛煙滅。
剛剛奪取來的生機壽元也散於天地中。
接著又朝那方空地一指。
花開滿地,同樣抽取那方生機,隻是除了生機外,還有靈韻與法力。
又一片空地上冒出樹根人影,對著林覺吸氣。
「果真根須眾多!
「魂打散之後,居然還能留有神智,每片殘魂都有完整之能,這也是你的草木神通嗎?」
林覺動作毫不停留,繼續滅殺。
先拘魂來,打散殘魂,再吐春風,將下方的生機也好靈韻也罷,還有那些根須,全部滅殺。
隻是他的身軀,仿佛也老了一些。
「你長變了!」
狐貍看著下方之餘,也抬頭看著林覺。
林覺不為所動,繼續除妖。
一片空地,一道人影,一片燦爛花海。
東王母又驚又怒,大聲喊道:「這是什麼法術?為何能拘我神魂?」
不知何時,下方已被各種各樣的花朵填滿,隻剩下最後一小片空地。
不知何時,雲端上的林覺也垂垂老矣,身形雖未佝僂,也依舊紅光滿麵,卻已經滿頭白發蒼蒼,手中出現一柄長劍,也隻按著劍柄,將之連鞘當做拐杖一樣在雲端,看著下方。
狐貍扭頭眼神篤定的看著他,又低頭看向自己的前腿和胸口,再抬頭說:
「你的毛也變白了!」
那裏鑽出最後一叢樹根,組成人影。
而那人影也是虛弱而無奈:
「雖說仙人壽元幾乎無盡,卻也需要慢慢生長慢慢恢複—你如今這個模樣,若有劫難在恢複之前到來,如何應對?為了對付本尊,付出這麼大的代價,真的值得嗎?」
林覺聽她說著,隻是微笑:
「原來如此—」
「什麼?」
「你不會以為真對我有用吧?」
林覺話音說完,學著她的樣子,同樣張口一吸。
那些生機壽元散在天地,還未消彈無蹤,隨著他這一吸氣,便如方才的東王母一樣,被他吸迴口中。
這也正是奪生予壽之法!
自打得到這門神通以來,由於人和長生樹的不同,林覺一直感悟,也一直沒有學會,可還有什麼感悟方法能比自己親身受術來得真切呢?
雲端上的道人白發迅速變黑,歲月在他身上的變化如天邊白雲一樣迅速離去,眨眼之間,道人便已重新恢複此前模樣。
「你怎麼會—」
下方的樹根人影傳來震驚無比的聲音。
隻是無形的鎖鏈卻已破開長空,直直朝她這片殘魂飛來!
此時此刻,這位生機無限、根須無數,號稱不死不滅的東王母,無比真切的看到了自己的終點,那是魂飛魄散、滅於天地的徹底死亡。
此時她心中隻有一個念頭:
「本尊金丹被浮池神君所取,木心被護聖保聖兩個真君所分,對你有大”
」
「刷!」
無形鎖鏈一下貫穿她的魂魄,稍一用力,就將之攪得魂飛魄散。
「與我何幹?」
臨死之際,還想騙人為她報仇?
這東王母果真好算計。
能走到如今,她是有本領的。
林覺心堅如鐵,不為所動,隻是一口春風吹下,那最後一片空地也被花海所填滿。
原本在這金光罩下,除了東王母這棵長生樹再也沒有一點生機靈韻,如今就連屬於東王母的生機靈韻也消散了,徹底成了一片死地。
法術玄妙,相生相克,便在這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