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景衣出來茍宅的時候,正是最熱的時候。
熱浪滾滾襲來,放眼看去,沒有幾個行人。路邊賣瓜的老農(nóng),有一搭沒一搭的打著蒲扇,見著她騎驢經(jīng)過,也沒有勁兒吆喝。
夏日的時候,人總是容易憊懶,謝景衣打了個嗬欠,朝著鬼街行去。
自打趙掌櫃的帶她來了紙人鋪子,他便越來越少迴去文金巷了,謝景衣想著,大約這裏的棺材板板住起來,比床榻舒服多了。
鬼街裏一個客人都沒有,鋪子裏的夥計,都趴在櫃臺裏,打著盹兒,唯獨翟準坐在門口,雕著蠟燭,見到謝景衣來了,笑得眼睛變成了一道月牙兒。
“這蠟燭有什麼好雕的?”
翟準揮了揮手中的刀,“不練手,手會生。”
謝景衣翻了個白眼兒,這小子當真是越發(fā)的猖獗,不就是會殺人麼?當誰不會是的,她謝景衣一張嘴就能殺人,連刀都不用的。
但她是人,殺人並不會讓她覺得快樂。
可翟準覺得快樂,這讓她覺得,這人就是欠揍,等被揍得多了,便知道這並不快樂了。
謝景衣?lián)]了揮手,朝著紙人鋪子裏走去。
一進院子,就瞧見那葡萄藤下放著一個大竹床,趙掌櫃的四仰八叉的躺在那裏打著唿嚕。西瓜一般的大肚子,一起一伏的,肚子上的蒲扇,一抖一抖的,隨時都要掉落下來。
謝景衣圍著趙掌櫃的轉(zhuǎn)了三圈兒,從頭看到腳,也並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同美貌沾得上邊的東西,忍不住歎了口氣,她就知道,一個燒餅騙來的,能是什麼好東西!
趙掌櫃的猛的睜開了眼睛,嘿嘿一笑,“謝三,這是什麼新的儀式?整得你叔我跟死了一樣!我覺得我那大侄兒,送我上山的時候,都沒有你轉(zhuǎn)棺材轉(zhuǎn)得好!”
“水缸裏頭鎮(zhèn)著瓜,老甜了,我給你去切。這大晌午的,你咋不擱家裏睡著,跑這裏來了?關(guān)小哥咋沒有來,好久不見她了。”
“我跟你說,甭著急,也就是你來了,我們才老有活幹,那換了以前啊,一年不開張,開張吃一年吶!”
他說著,一個翻身,靈活的從竹床上坐了起來,拖著木屐,搖著蒲扇,朝著牆角的水缸走去。
謝景衣一言難盡的翻了個白眼兒,不死心的說道,“宋堯?”
趙掌櫃的腳步一頓,拿著扇子的手不動了,“你說什麼?”
謝景衣歎了口氣,“我說宋堯。上頭有意啟用茍善中,茍善中拿喬,要為宋堯洗冤,方肯出山。”
“茍善中可不信宋堯。”趙掌櫃的沒有迴頭,淡淡地說道。
謝景衣尋了那大竹床坐了下來,“不是要請我吃瓜麼?可把眼淚擦幹了,滴到瓜上,瓜都不甜了。”
趙掌櫃的嘿嘿一笑,“誰滴眼淚,誰滴眼淚了?我上一次流貓尿,還是我親爹死的時候!”
謝景衣切了一聲,“哦,看來你是對這個案子不感興趣了,那算了,我去找關(guān)小哥了。”
趙掌櫃的猛的一轉(zhuǎn)身,衝到了謝景衣身邊,眼睛鼻子都是紅紅的,卻是舔著臉笑,“爺爺,您就是我爺爺!”
謝景衣倒是沒有再調(diào)侃他,“下去說。”
趙掌櫃的神色一肅,點了點頭。
地下還是陰深深的。
趙掌櫃的握著燭臺,徑直的走到了牆邊,伸手一摸,牆上的那牌位,便又轉(zhuǎn)了出來。
謝景衣定睛一看,上頭簡簡單單的隻寫著兩個字,宋堯。
趙掌櫃的拿了香,點了點,插到了牌位麵前,“宋堯,我?guī)藖砜茨懔耍@是謝三,就是我同你說過的那個好孩子。”
謝景衣也拿了香,對著牌位拜了拜,插到了香爐裏,隨後跳到了棺材蓋上,坐了下來。
“你既然見過我?guī)煛慵热灰娺^茍夫子了,那定是知曉宋堯的事了。”
謝景衣點了點頭,“你同宋堯是怎麼迴事?”
趙掌櫃難以言喻地,看向了謝景衣,“你真不是人!腦袋瓜子裏都想些什麼呢!”
“嗯,我乃九天仙女下凡塵!”謝景衣毫不客氣地接道。
“比起認識宋堯,我其實先認識的蕭呦。”筆蒾樓
謝景衣皺了皺眉頭,“蕭呦又是哪個?”
“蕭呦是宋堯的未過門的妻子。他們兩家門當戶對,多有開親。茍夫子應(yīng)該同你說過,我家中乃是豪商,做的便是筆墨紙硯還有古玩玉器之類的文雅生意。”
“我便是夜夜笙歌,天天揮金如土,八輩子都花不光那些錢。父親對我寄予厚望,請了蕭呦的父親,做我的啟蒙夫子。我一直吊兒郎當?shù)模x書沒有耐心,瞧上了蕭呦。”
“蕭呦性子溫順,像是一隻小兔子,就是那種,你懂的吧,你一作弄她,她便麵紅耳赤的,我覺得很有趣,常常逗她。有一日,宋堯來替蕭呦出頭了。”
“我見到宋堯的第一眼,就覺得我們是一輩子的摯友。果不其然,我們的確是很投契,宋堯看著穩(wěn)重,其實除了念書,最想做遊俠,而我就想做一個日日躺著花錢的胖子。”
謝景衣忍不住笑了出聲,“那你的夢想倒是實現(xiàn)了。鋪子日日賠錢,你變成了個胖子!”
趙掌櫃的清了清嗓子,“從那一瞬間起,我不就愛逗蕭呦了。我天天逗宋堯。茍夫子名聲大噪,宋堯想要拜在他的門下,我那整整一年,不分白天黑夜的讀書,把一輩子的努力都用光了,方才把以前不用心的東西學(xué)了個遍,跟他一起拜到了茍夫子門下。”
趙掌櫃說著,頓了頓,看了一眼牌位,“早知道,我便不那麼努力了,茍夫子不收我,我同宋堯有天地之別,差距越來越大,久而久之,便形同陌路了。”
“我喝我的花酒,他讀他的書。若是沒有我,就憑他兜裏的那兩個子兒,他也進不了彩蝶夫人的別院,就不會那麼早的就沒了。宋堯他真的是一個好人,從來沒有做個任何壞事。”
“人都說,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這句話,是千真萬確沒有錯的!”
趙掌櫃說著,走到了牆壁麵前,動了動手,將那牌位轉(zhuǎn)了過去。
趙掌櫃撓了撓頭,“我同宋堯,也不是你想的那樣。人宋堯一心要娶蕭呦呢!連未來生的女兒的名字都想好了,要叫宋熙。我……宋堯是我最好的兄弟。”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fā),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wèi)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yōu)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麼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wèi)冬,“這些東西的數(shù)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wèi)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wèi)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nèi)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xùn)營可沒有學(xué)的這麼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jié)。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麼。
“你知道絡(luò)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麼?”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yù)言,‘絡(luò)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jīng)]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luò)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yù)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luò)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yù)言的結(jié)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luò)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wèi)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luò)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wǎng),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huán)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wèi)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shù)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zhàn)鬥之力。
而衛(wèi)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huán)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shù)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dǎo)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dǎo)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shù)隻妖魔。
“臥槽!”
衛(wèi)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dǎo)彈在狹窄的空間內(nèi)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dǎo)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wèi)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fā)射空對地掛載導(dǎo)彈?這生猛程度已經(jīng)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jīng)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huán)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zhuǎn)頭看了一眼,衛(wèi)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剎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